原上草|罗国雄:坐看峡谷开金口

2025-05-21 14:56:56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罗国雄

草木蔓发的五月,在海拔2400米的金口河鹿儿坪,杨万里诗里“騃紫痴红略万枝”的报春花,开始恣肆绽放。与低矮的小草本报春不同,这里的高山峡谷间野生的十万亩报春花,有着3到4轮的伞形花序,最多可达6至9轮。每一轮都有4~12朵花,花心喉部深红,直立的花葶旋转向上,有的高度甚至超过1米,是迄今报春花属植物中最为高大的一种。

越野车闯进大熊猫国家公园,沿乐西公路被荒烟蔓草湮灭的一段去寻香访幽,像是在报春花的花序上漂移、游走,直至成为银河和星空的一部分。在大圆包露营时可以南望海拔3236米的大瓦山,其相对高度仅次于世界第一高大桌状山——南美圭亚拉高原的罗奈马山。因范成大《峨眉山行记》描述“少南则大瓦屋,近南诏,形状宛然瓦屋一间也”而得名。又因其主峰如船舷,耸立在云海中,而被称为“诺亚方舟”。这座地理学意义上的“桌山”“方山”,由古生代火山喷发的玄武岩、白云岩堆积而成,板块运动又使得岩层发生变形,形成了向斜的地质构造。像是被粘合起来的一大块立方晶体的翡翠,静静地矗立在国家湿地公园和国家级森林公园的怀抱里。傲视群峦的平顶孤峰,叠瓦揽翠的空中楼阁,云遮雾绕的梦幻之境,还保存着完整的古冰川地貌,包括壮观的冰川山谷和冰斗,令人仿佛置身于远古的冰川时代。当成都平原的春色进入尾声,山上的积雪才开始慢慢融化,流入错落分布的五大连池,交汇于大渡河金口大峡谷。大渡河属长江一级支流水系,是长江上游生态屏障的重要组成部分,2010年被吸收为“长江湿地保护网络”成员。

1903年6月,英国人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从嘉定(今乐山市)出发,沿古代南方丝绸之路的阳山江道(大渡河水道)穿越西南夷道,经过6天的艰苦跋涉来到大小天池,闯入这个被巴贝尔(E. Colborne Baber,第一个登临大瓦山的英国人)誉为“世间最具魔力的天然公园”。之后,威尔逊以《瓦山与瓦山的植物》为题,生动记述了他在这里的奇遇和所见所闻,收录进《中国——园林之母》,成为20世纪对国际园艺学和植物学影响深远的著作。两年后,英国植物学家达西(Duthie)根据威尔逊于“中国西部花园”采集的种子所繁殖的植株,正式发表了这个报春花物种。因其形似一轮轮灯台,而被定名为“粉被灯台报春”。并被用做亲本,与报春组的其他种类杂交,培育出许多园艺新品种,引入欧洲栽培,从此走向世界。

1997年,我第一次到金口河,是去探访抗战时期修建的乐(山)西(昌)公路。当汽车沿省道306线绕峨眉山南麓,穿越小凉山彝区,再跨大渡河走过历史上著名的“川云西路”最为危险的一段,出蓑衣岭垭口看见大相岭时,我才理解了鹿儿坪盛开的报春花,为什么会被当地人形象地称为“转转花”。民间传说遇到9轮花序的报春花,转山转水花前许愿,必然心想事成。那天的蓑衣岭,戴着顶葱茏的斗笠,像一个孤单的战士。在我眼前,背影模糊地走着36县24万彝汉各族人民,顶着雨雾霜雪“褴褛开疆”,“一寸山河一寸血,一米公路一缕魂”,让血肉和灵魂筑成的长路,通往滇缅战场,国际援华抗战的生命补给线……展开一段曲折的民族救亡史。

后来我经常往返于金口河的高山峡谷之间,走过大渡河风景道,大瓦山旅游环线,见证了省道和县乡村道逐步提升,四好农村路的毛细血管直达群众的家门口。在“一条大道、两道风景、花树相间、常年洁美”,不断繁荣进步的时代风貌中,领略到深藏在这个山水红城中交通攻坚、三线建设、水电开发、脱贫奔康、城乡融合发展的磅礴壮景。

成昆铁路通车后,第一次乘火车出川的父亲,带回来一盒宣威云腿月饼。舍不得吃的母亲,留一个和我玩游戏,在我心里埋下一颗种子,拓展了我从童年开始萌芽,不断生长着,渴望冲出横断山的想象空间。2013年12月,成昆复线成都至峨眉段开工建设,时在夹江分管交通的我,有幸因为工作坐绿皮车去了趟彩云之南。列车一路飞奔,从海拔300~500米左右的川西平原,沿岷江傍峨眉山麓南下,逆汹涌的大渡河转牛日河而上,翻越崎岖连绵的大小凉山。穿海拔2280米的沙马拉达隧道后,过海拔2300米左右的岷江与雅砻江的分水岭,途经西昌,沿湍急的孙水河、安宁河、雅砻江奔流,下至海拔1000米左右的金沙江河谷。再溯龙川江上爬到海拔1900米左右的滇中高原,然后顺旧庄河下行,欢快的鸣笛过滇池地区的丘陵和淤泥地带,最后到达昆明。像是在代替我去世不久的父亲,重走他四十多年前的一段人生旅程。沿途经过40多个小站,亲眼目睹了被称为赶集车、扶贫车、致富车和梦想车的一节节车厢,搭载着山里孩子的求学之路,数十个民族祖祖辈辈的梦想,一路春风,一路阳光,行驶在鲜花盛开的崇山峻岭中……仿佛每一列火车、每一节车厢、甚至每一个人,抬起头来,都能看见山无穷处,水无尽的光年闪电。

返程时在位于国家地质公园、中国最美十大峡谷之一的大渡河金口大峡谷腹地,国内第一个隧道中(洞中)的火车站——成昆铁路关村坝站下车,去探访全国唯一一座以铁道兵为纪念主题的博物馆——金口河铁道兵博物馆。进入馆内,如同进入了大地的子宫。这是一个兵种的纪念馆,里面陈列着中国铁路的修建史,甚至世界的交通史。这里见证了成昆铁路从1958年开工到1970年通车的峥嵘岁月。可以这样说,隧洞中每一列来往火车的汽笛声,仿佛都在唤醒当年18万铁道兵将士浩浩荡荡开赴祖国大西南,创造一路人间奇迹的历史,并让这段记忆,历经跨越世纪的50多年风雨,每天都在因为磨得锃亮的铁轨,而不断被翻新。

走出馆门,沿着可纵览铁路、火车站、隧洞、公路、桥梁、水路、航空的胜利村临大渡河立体旅游环线漫步,经过山地文化栈道、购物一条街、峡谷观景平台、彝汉同心桥,鳞次栉比、独具特色的农家乐、酒店和民宿在我招手。这个处于乐山、雅安和凉山交界处的“悬崖村”,曾有7个村民小组149户村民分散居住在海拔1600多米的山巅。2019年,延续了几代人,天没亮出发,天黑才回家,“两头黑”下山赶集的场景已经消失。近年来,该村先后实施了全村“厕污共治”、亮化工程、小凉山综合扶贫新村建设、风貌改造、住房功能完善、易地扶贫搬迁等项目,开展乌天麻、川牛膝、老鹰茶、苦荞等特色农产品种养加工,真正实现了从“云端”移民到这个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国家森林乡村的“居之变”。该村还先后入选了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四川省文明村镇、天府旅游名村,村民们端起了“旅游饭碗”,实现了从传统农业生产到旅游发展的“路之变”。唯一不变的,是淳朴的民风,和脸上写满了幸福,作为主人热情迎客时的爽朗笑声,如宏大春天叙事里火车鸣笛的颤音一样动听,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

最近一次到金口河,是参加巴金文学院的采风活动。大巴行驶在峨(眉)汉(源)高速公路上,途经成昆铁路复线的一个动车站旁时,同行的一位诗人告诉我,昨天他坐从攀枝花直达成都的动车只用了3个多小时,而过去坐慢车需要13小时30分钟。下国道245线,乘坐上去大峡谷的游轮,山环水绕、山水同天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映入眼帘。这个国家4A级旅游景区,有世界罕见的自然景观:长26公里,平均谷宽150米,最大谷深2646米,比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深近千米,是长江三峡的2倍。不仅吸引了《中国国家地理》和无数摄影家的镜头,也让许多书画家在这里吸取大山大水的养分,找到了变法之道。游船如履平地,穿过万重山,沿着国家第一批交通运输与旅游融合发展的典型案例——滇川国家旅游风景道金口河段,四川唯一的“最美水上公路”前行,穿过刀劈斧砍的山水画廊,领略了月亮湾、情人谷、卧牛潭、古路村、一线天、天柱、白熊沟的风光无限,“峡谷第一村”就胜利在望了。

在连接乐山与凉山,金口河与甘洛的红色铁索桥上,风中翩翩起舞的百褶裙,瓦盖帽上弹着彝族月琴的银流苏,油布黄伞撑开的那片蓝天,仿佛都在垂钓岁月的涟漪,直至垂钓起整个清澈的水面,让群山的心跳融入大渡河的血脉,并加速运转,发出的电能热能,超过了这段峡谷的落差和水电资源理论蕴藏量的220万千瓦。

采风结束,大巴上进入浅寐状态,想象推着金黄的月亮“滚铁环”,凌波微步徘徊在贡嘎群峰、横断山脉、大瓦山、瓦屋山、峨眉山,和乐山大佛巍坐的凌云山之间的我,梦见了自己点亮萤火,坐看峡谷开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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