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荣
泸州老窖
北纬二十八度,红高粱的红
适宜爱上执拗经年的浓香
与我们完成一场必然的相遇
这个夏天,我们临江听涛
听悬浮于空气中的声音
——穗粒中的冷暖,未被遗弃
有的烟云缭绕,羽化成仙
有的回到杯中,放逐隐忍的重力
夜色渐浓。邻桌少年的高声喧嚷
和我们的缄默中年
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再过半个时辰,杯中窖香
将褪尽浮华。灯火里的泸州城
将在酒分子安慰下
找回潮湿的醉意和清澈的涛声
水井坊
从公元十四世纪出发
烧酒坊里的微生物,从一开始
就赶着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
六百年的窖池,几经磨难
或遮蔽伪装,或直面风云
品质与气度从来不曾改变
光阴总是蒙尘,但未放弃发酵、蒸馏
与窖藏。匠心与技艺
就在觥筹交错间,碰撞,堆叠,积淀
为时间打磨出圆润火种
相对于真相而言,六百年不算长久
但足够以信守延缓灵光一现
当味觉将颤栗通过某条密道运送
夜露中的日月,谷物中的神灵,闪逝的微光
便逐一分解、释放和提纯
从粗粝原浆到适度勾调
从烈火灼烧到绵厚抚慰
年华典藏的水井坊
给了我白酒源头的高贵和感动
想起李白和杜甫
六百年了。酒分子缠绕在空气中
一些体温和话语留在窖池里
加曲,发酵,化成了别的
酿造后的稻黍,在泥土中沉睡多年
——沉睡是个美好的词
被岁月品鉴过的香
被人间藏掖过的火
适用于若干年后的悠悠醒来
酒入唇齿那一刻,想起李白和杜甫
两只脱离釉彩的杯盏
存活于酩酊大醉或浅斟慢酌的交替中
盛世繁华与乱世杀戮
被一池窖泥用亿万微生物的活跃来解构
是的,这五十三度陈酿
并非李白杜甫开怀畅饮的那一杯
而有关时光的错觉总是美的——
说到水井坊、锦官城
说到西蜀大地,一座古窖积存的浓香
每个人都是李杜,都可以
把诗歌写得烟火充沛、气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