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铮
大雨如期而至,所有的伤春悲秋不治而愈。
窗外又湿又绿,山川更加清晰,河水清澈锐利。面前平阔处,烟波倾覆,水远山长,路边野花在逼人的和光下,空灵炫美,向日葵任性而狂野。积蓄了半年的能量,再次为大地注入了希望。
“花外绿畦深没鹤,来看莫惜下邳侯”。为了叶和花的相见,白昼把自己无限拉长,直到生动极致处。在这时候还没醒过来的生命,便已成回忆。陨落与生发交替着气韵,也保守着彼此的秘密。人们开始种下专注和领悟,也等来了盼望许久的馈赠——荷花开了,葡萄也熟了。晓月凝目处,情绪似露,流光至此翻开了绚丽多彩的一页。纵使风狂雨骤,却也活色生香。
盯着葡萄架打量的,除了我和母亲,还有一群快乐的小鸟。每到半下午,母亲就会竖起耳朵:你听,它们又来了。嘻嘻哈哈的。她不用叽叽喳喳,而是嘻嘻哈哈,仿佛明白它们看到葡萄成熟时的心情。
母亲说:你看书去葡萄架下吧!它们贼得很。
果然,我搬动椅子,它们飞了,刚看几行字,又回来了。我只好不时发出声音,或跺脚,或咳嗽。可是,它们很快熟悉了套路,完全不屑在我头上隐藏踪迹,置之不理我的“嚯嘘”。那些与它们对抗和疼痛的葡萄,坦露着鲜嫩多汁的果肉。我可真看不下去了,拿来棍子去敲。哪里沾得了它们,“卟”地一声飞走了,似乎还勾着指头对我:来呀,来呀……
就这样,书没翻几页,被它们折腾得够呛。
我有些沮丧,狠道:我上肥,修枝,疏叶,你们倒先吃起来了。于是,跳起来摘了一颗颜色转紫的,“啊呸……”涎液奔涌中,牙巴开始一边倒……
其实,我是准备“留些熟果给鸟儿”的,但它们显然不愿与我共享“满筐圆实骊珠滑”。为了宣示主权,我找来透气的袋子,包了一些大串的,预备熟透之后慰劳母亲的辛劳。那些被啄伤的,顶上的和零碎的,就让它们造吧!
之后,我忽略了它们的调皮。眼见得它呼朋唤友在架子上群鸟朝祥,我也不恼。于是,葡萄架下就热闹而辽阔了起来。我与它们,不对立也就不碍眼。何必呢,它们不会诱我以功利,更不会使我以陷阱,说不定,还会送来菩提和红豆,在莺时湛露中把季节啄个洞,引风声来发酵,用日子酿成酒。
其实,在陡峭的岁月里,我们都是被时辰袭击,由阳光照拂着的隐居者,葡萄是我们共同的礼物。它们剥啄果粒上的风尘,我仰望头顶掠过的星云,不同的思维和目的地,却对这个夏天有着同样的热情和防备,一起沉浸在奇妙而抽象的生活里。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们终于相看两不厌。我读这个世界留下过痕迹的故事,它们回我以可爱的活力,上升的气息,以及坦然自若的鸣叫。一唱一合,仿佛与我架下谈灵魂。偶尔抬头,看它们衔雨来,拖云去,倒也有趣。比起那些孤傲的云,它们愿陪我坐这片晌,识别形色,听山河琴音,做心灵瑜伽,也是一场烟火的对视啊!
时序不居,生生不息,此时采薇,彼时丰草。夏天不会停止,它在往深处凝结。如果鸟儿愿意,相约一起月下渡河,去蓝色的薄雾里,看萤火虫沿途点灯,接我们去向结实而透明的三千里丰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