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飞

对酒当歌

杨梅可佐酒，碧血可铸剑。
青锋要先饮火，再饮
清泉、雁鸣和北斗星——

渔丈渡客，亦用壮士所赠之剑
自渡。一夜白头的人有福了，
命运替他擦拭霜刃。

斩蛇的人窥破天机。东海虽赊，
斗牛间有紫气，
传说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从剑池取水，可以解剑的渴。
淬剑的时候，
白浪翻腾，苍龙终于现出原形。

如今，它静静地躺在屋内，寒光
收敛。在一个暴风雨之夜，
电如龙爪，有人听见龙吟之声。

人生几何

有人想取走星辰的热量，
但它是冷寂的，
你不能卧冰取暖，也不能

将一座钟楼归结为代数问题。
月球遍布凹坑，光会在此沦陷，
只有光能经受重锤。

有人用命运的切线捕捉猎豹。
这危险的技艺，如同
在樟树的影子中抠出光斑。

它经历数年，从遥远的地方
赶来，最终聚集在放大镜上，
替顽童行不义的事情。

时针和分针，两片小小的磨盘，
将世界磨成平面，
而面具的投影是圆形废墟。

譬如朝露

早起的人终于停止滚动。巨石
在山底，重复的旅程
使之疲惫，于是它隐入花瓣。

不能想象，人会被石头追赶。
光阴的鞭子，
是一条收藏伤痕的火焰。

没有谁能抓住光的尾巴。
你告诉我一个必须重视的现实：
壁虎与时间平行——

却与河流垂直。是的，
瀑布是意外，也是悖论。
如果你深入观察，会发现

透明体走得更快，漩涡
熟稔拉花手艺。只有凝视苍穹，
深渊才救得了断尾之痛。

去日苦多

湖泊犹如风景的副本，没人能测试
它的内存。正如蛙鸣，
是欢腾，还是警惕，没人知晓。

鹭鸶停了下来。去年冬天，
雪未能给湖面加冕。
一尾鱼跃出，青瓷有好看的裂纹。

一片雪飞走后，雪的影子
跟着移动。有时候，
独钓者于小憩中惊醒，发现自己

被囚禁在表壳里。他和秒针
互为影子，这争相追逐的游戏，
使雪一层层落下。

夜半收竿，一只小木船
在银河之上轻轻摇晃。
流星在镜中，发出危险解除的信号。

慨当以慷

鸽子是雪的一小块遗产。晴空下，
它们的翅膀弹奏着空气，
发出类似于雪崩的声音。

谁也不能追究
月光贩卖私盐的罪。这一晚，
梦境被腌渍，回忆有淡淡的咸味。

鸟鸣声声，分明都在独唱。
只有听觉是公共的——
听觉从数列那里学会归纳法。

昼夜更迭的瞬间，占星师找到
时空的漏洞。果壳里，
到底有没有金币？只有羽毛

蘸着海水写信。戏台上，高歌的人
会在自己的嗓音中迷路。
但他可以通过内详的地址回家。

食野之苹

时维暮秋，挖藕的人在等着过秤。
他有一张以西湖为背景的
结婚照，但他没去过西湖。

他的脖子缠绕着鲜红的领带，
那是道具。他的身后，
荷花像一叠粉色纸币，也是道具。

秤杆上，星空有序。秤砣最重，
却朝黎明的一头翘起——
每一个将临的日子都这么沉滞。

洗净的藕每天摆放在货架边。
有次，他背着空空的绳索回家，
却怎么也洗不净脸上的泥。

陷入淤泥的人和莲子置换身体。
他想称一称自己的重量，
要不要扣除耳朵里的鹿鸣？

我有嘉宾

是日雨晴。天空胎色纯正，
但没有一个匣钵
是闲置的。窑工沐浴、焚香——

炮竹声里，时间掌握了
最恰当的火候。
如今，舟楫陷进回忆。

溪水在磨一面镜子，从瓷器中
复印云纹。水清无所赠，
一对鳜鱼作为碗底的刺青。

有人在吊桥上晃荡，
用这种方式，
使自己适应漫长而未知的航行。

有人在火里捉一条青龙。
喝茶时，
它会化身雾气从盏中飞出。

鼓瑟吹笙

健谈者好辩论。比如，到底是
人在读经，
还是灯在读经？半坡之上，

到底是白山羊，还是白云？
吃草的胃不屑于解释。
一棵无患子下面，坐着几个

用泉水洗过肠胃的人？
数不清。断头可以
重新长出，于茶山深处

消失的人，在彼岸将惊涛煮沸。
茶乡留客时，
一壶茶在舌间冲浪，“春行处，

月光熨平所有褶皱。”灯火熄灭，
健谈者摩挲青瓷茶具，
侘寂中，终于获得打磨语言的良方。

作者简介

陈巨飞，现居安徽撮镇。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曾获十月诗歌奖、李杜诗歌奖、中国青年诗人奖等。著有诗集《清风起》《湖水》和英译诗集《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