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记者 成博 文/图

当一个人持续40年做一件事，他会有怎样的思考和认知？他又将有哪些心得体会想要分享给后来者？9月23日，“鲁奖”诗人李元胜携他的40年诗歌精选集《我和所有事物的时差》到成都分享。围绕“我继续爱这温柔又残酷的人间”这一主题，李元胜回首自己40年的诗歌创作经历，并就诗歌创作、阅读与评判等众多问题与现场观众互动。

李元胜从1980年代开始写诗，40年间先后获得包括人民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在内的国内几乎所有重要诗歌奖项。2014年，央视主持人任鲁豫朗诵李元胜的诗作《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观看量超过600万，也使诗人李元胜受到大众的广泛关注；2015年，音乐人程璧、莫西子诗将《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谱曲成歌，发布同名专辑，李元胜的诗歌再次引发广泛讨论。

活动现场

《我和所有事物的时差》日前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收录了李元胜从1986年到2020年间创作的211首诗，李元胜将这部诗集视为自己40年来诗歌写作的总结。“我希望通过它展现一个诗人自我更新、进化的线索，所以可能有些诗并不完美，但是我认为它在那个阶段有代表性，就会把它留下来。在此基础上，我也选入了一些读者比较喜欢、讨论比较多的作品。”李元胜表示。

回望：一个不断去风格化的过程

“我是从1981年开始写诗的。不过1981年到1984年的这段时期主要是模仿、学习的阶段，在那个过程中，我觉得还没有能力创作出有一定文本价值的东西，所以这本诗选是从1986年才开始选。”回顾自己40年的诗歌生涯，李元胜将1986年视为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从那时起，他开始感受到写作的趣味。

李元胜为读者签书

李元胜表示，1986年到1990年可以被视为自己诗歌创作的第一个阶段，“我在这一段时期的写作比较沉迷于日常生活的经验，也能积极捕捉一种我觉得带有神秘意味的诗意。”与许多同时期的诗人一样，这一时期李元胜的诗歌写作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他认为正是这种风格让他被中国诗坛接受。“但到了90年代，我开始反思风格的问题，我感觉到大量有诗歌价值的东西，受风格所限，被我们的风格排斥在外了。我特别想从有限的固化的风格里面摆脱出来。”

因而整个90年代，李元胜的诗歌书写也是对诗歌去风格化的摸索与尝试，“风格、流派它们可能会让诗歌更有形式感或者更美，但却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遮蔽诗歌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诗意的表达。我在90年代初对自己做了一个去风格化的规划，不考虑自己是哪一个风格哪一个流派，只根据诗意的需求去为作品定制风格。”

在尝试去风格化诗歌写作的最初七八年，李元胜感觉相当困难。“大约在1997年之后，我感觉自己终于走了出来，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更全面的写作者，不管是面对自己的日常经验，还是面对时代或社会问题，都有了一定的写作能力和勇气。之后继续写作的二十年，实际上很难简单地描述出我的写作的风格了，因为我总是为突然闪现的诗意定制它所需要的风格。”李元胜表示，2001年之后，当他开始自然考察，自然题材在诗歌里面也逐渐增加。“我开始更多地考虑人和人的系统、人和自然的系统，探索它们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嵌合在一起，进而形成一个可持续的共生关系”。

认识：诗歌是极限的语言运用

什么是诗歌？应当如何阅读诗歌？围绕这些问题，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答案。在李元胜看来，现代诗或许没有旧体诗那种严格的韵律，但是它也是包含了节奏的，诗人在创作一首现代诗的时候是对诗的发展速度有控制的，“简洁、高效、流畅、富有节奏感是现代诗的特征，诗人会根据阅读或者是情绪的需求调整它的发展速度。”

《我和所有事物的时差》（李元胜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李元胜也从诗歌的语言运用角度出发，对“现代诗就是分行散文”的观点进行了反驳。“诗歌经常是用10多行、20行完成散文一两千字的内容，这就要求诗歌创作必然是一个高效的、极限的语言运用，它有大量的空白、跳跃，在变形、双关、隐喻等一系列语言技术的支撑下，完成这么一个简洁高效的表达。而散文是不需要这么高的技术密度的，它可以把所有的细节连起来，同样是讲一个事情，可能诗歌只能讲到一个事情很少的一点主要特征，散文却可以事无巨细地把它全部写出来。”

这种语言运用方式的不同，也必然带来诗歌与散文在阅读体验上的差别。“读一篇散文的感受可能是自然而舒缓的，但是诗歌会留下大量的空白让读者在阅读的同时去填充和想象，否则就不能获得一个完整的文本。”

李元胜表示，任何文学作品价值的实现都需要读者的参与，但诗歌留下来等待读者填充的空白相对更多。“因此我认为诗歌需要读者有一定的阅读训练。虽然我努力让我的作品向拥有不同阅读能力的读者敞开，但是如果你没有一个基本的阅读训练，其实你仍然是无法理解现代诗的。”

展望：网络让诗歌重回大众视野

当下，每年都有很多的诗歌活动在各地举行、有很多的新诗人崭露头角，也有很多的新诗集出版，但是与此同时，又有许多人在感叹诗歌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我觉得任何一个现代艺术都是小众的，我们要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你要让大众都能接受现代诗在内的文学艺术，我觉得那是不现实的。”

李元胜表示，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繁荣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而伴随着90年代出版业、新闻业的持续繁荣，诗歌的影响力开始式微。这种式微、边缘的处境一直持续到21世纪初，“我觉得是网络的兴起给诗歌提供了一个重回大众视野的机会，诗歌相对短小的文本特点，让它比较适合人们在手机、在微信上进行阅读，同时也适合进行朗诵。”除了媒介条件的变化，受众群体阅读能力的提高，也被李元胜认为是诗歌能够重新获得关注的重要原因。

近几个月，伴随着ChatGPT等新一代AI的推出，AI写作对传统写作的冲击持续引发关注与讨论。

对于诗歌，李元胜确信当前的AI写作还无法取代诗人的创作。“据我了解，目前的AI写作主要是通过对材料和词语的穷举来筛选出自己需要的结果，因此在有固定格式的应用文写作方面能力非常强。但文学创作不是穷举，如果你写的东西都在以前写作的阴影下面，那么不管你写得有多好，它都是没有价值的。恰恰在这一点上，AI写作没有体现出在这种整体上的新意和创造能力。如果说人类的心智有一部分是最深邃的，可能就是它的艺术创造能力和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