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兰
英雄的史诗《江格尔》在大漠草原传唱,精神在数百年光阴里闪耀。史诗给了刘亮程巨大的梦空间。天马行空,各种传说转变成他自己的经验。一部小说诞生。
他说“我无法把手伸到梦里,但可以用语言深入,让一切如我所愿”。《本巴》的语言正是有这样的特质,进入冥想中的世界。像梦境,又像呓语。他的文字积蓄了足够的智慧和力量,写出内心最深刻而隐秘的意识。比如:“本巴草原的所有草木,都被醉醺醺地赞颂了一遍。得了颂赞的草木都陶醉了,在微风中摇摇晃晃,你推我搡,瞬间把赞美的消息传到远方。”多么富有诗意,又极具画面感。“他不在被找的人中间,也不在寻找的人中间,他藏丟掉了。”“她让我藏在她的子宫,不让世人找到。她又让我来到世上,不被她找到。”等等,看似颠倒,意难缠的语句,大含深意。正是它们搭建了寓言的阶梯,使一切想象有了可能。
《本巴》就是一道光,这道光落在某些具体的人身上,江格尔、乌仲汗、阿盖、洪古尔、赫兰、哈日王等朝你走来,立体饱满,也让我们感受到这道光的存在。
本巴的人都停驻于二十五岁,只有洪古尔停在童年。然,他却是拯救本巴的少儿英雄。夏秋冬围着宫殿和大小毡房轮回往复。但人却不曾长大。“我写过的所有孩子都没有长到八岁。我不让他们长大。因为我五岁的早晨,父亲还活着。只要我不长大到八岁,便不会失去父亲。我执拗地让时间停住在童年。”在作家的自述里,我分明看出小说主旨的另一个要意——童真。
所有的想象似天方夜谭,但又被作家搭建了逻辑的天梯,一步步攀援。洪古尔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转战。母腹里的哈日王期待看见的洪古尔却满眼杀气,母腹外的世界,把最小的孩子都教坏了。洪古尔又一次被拴在拉玛宫殿门口的车轮上。
他那不愿出生的弟弟赫兰负了使命入世。不食人间烟火的赫兰在母腹里玩做梦梦游戏,玩搬家家游戏。在他的引诱下,守关的老牧羊人夫妻童心被唤醒,脸上笑纹,眼睛里的光都从青年童年里回来。他们忘记了守关的责任。当赫兰从拉玛南走到北,整个拉玛牧民部族都沉迷于游戏。游戏的魅力在于,人身上的负担会减轻,年龄变小。
又一个游戏开始,做梦。用夜的梦,改变白天的生活。他们个个陷入梦境,疲惫不堪。哈日王为报江格尔梦里杀父之仇,借用一场场游戏,将自己的子民拉玛人把玩在手中,也把本巴和江格尔汗把玩在手中。谁都不是最后的赢家。
洪古尔用使自己苍老的奶茶化解本巴的危险。那些从遥远天边扬起的尘土,每日逼近,又总在接近宫殿时烟消云散。本巴依旧平安无事。赫兰认出来苍老的哥哥洪古尔时,他相信哥哥会把吃的奶水全还给世上,只剩一颗露水般透亮的心灵。
弟弟赫兰重回母腹。江格尔夫人阿盖在经历人生的轮回后,和洪古尔义无反顾地朝童年走去。她看见形似一颗晶莹露珠的自己,静静地等候在青草叶上。始于童年,终于童年。回到更简单、更不被外界干预的生活里。
世道人心隔膜,善良往往被冷酷狠狠撞了一下腰,真诚会被算计,利益的纷争让人难以割舍。然,每个人的内心都会保存着一个爱的伊甸园。《本巴》来了,恰是负了这样的使命。童真,惟有童真是明澈的,是干净的。惟有将身上的铠甲去掉,面具拿掉,心灵的围墙去掉,回到人本真的状态,才能得到内心的安宁。追寻童真,是浪漫的,是物质,也是精神的。
《江格尔》,那些活在押韵诗歌里的英雄,在说唱者齐的语言里明亮。《本巴》作者刘亮程是当代的齐。用他独有的语言,编织出本巴王国。《本巴》被寄予奇幻性,寓言性,以神秘和想象为基础,描绘出虚幻的世界。由此,你会对世界有非常多的认识。而刘亮程完成了“江格尔齐”的使命,把《江格尔》传到更远的地方,还会顺着时间的未来之河顺延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