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年

人生如酒，一直以为酒中能有陶渊明的“挥兹一觞，陶然自乐”，或若李白的“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亦如苏轼的“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生活的脚步把记忆的苔痕踏成凹陷，留在记忆里的剑南春，在我生命的沼泽地里摇曳着另一种情怀——师恩的浓深似海，飘满青春、香满人生。

那年高考，心高气傲的我没有被任何一所大学录取。我别无选择地选择了复读。然而老家唯一一所招收复读生的学校却以各种理由拒绝收我入学，平时成绩不错的我只恨自己的大意，铩羽考场。而今落得收留我的一个学校都没有！

老实巴交的父亲从乡下风尘仆仆地赶来，请校长在县城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菜，关键时候父亲咬咬牙还上了两瓶剑南春。那天，父亲一口都没吃。当校长酒足饭饱后剔着牙时，终于松口了。我可以入复读班学习，但还得再交2000块钱复读费。父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天，我就把那张破旧的课桌搬进了复读班教室的最后一排。

老父的长叹、校长的傲慢、众人的鄙夷……一切都让我的心灵平静得足以沉淀，凝结如石，沉淀过后是我奋起的千钧力道。我没有理由再次面对老父的长叹，我不知道老父是如何舍得一下子点了两瓶剑南春的?那天离开时，父亲把未喝完的剑南春打包带走的身影恒久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全部的身心融入了学习，再战来年的考场。唯有成绩才是我回报所有人的唯一方式。来年我没有让老父失望，我用成绩警醒校长，公正地对待每一个铩羽考场的失意者。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和我把当初打包带回家的剑南春，喝成了满地月光。我来到了心仪的大学校园，湖光山色，楼宇殿堂，大师学者……

正当我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中时，老父给我打了长途，说校长得了肝癌，最近病发，医院确诊后说没几天了，让我回来看望校长。我没好气地拒绝了。当初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落得没有学校收留的地步。“娃，我知道你还记恨复读的那事，校长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就是沉不下心来，做事太大意，有意激你一下，所以开学时故意由我们一起合演了那场剧，校长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不然爹哪能那么快就把复读费交了？那桌饭钱也是校长垫的，他说我进一次城不容易，想让我品尝一下剑南春，但我实在吃不下啊！末了，校长还让我把剑南春带回家了。校长说只要你能成才，恨不恨他都没关系……”那一刻，灵魂被一击而中！

当天，我就把所有的生活费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我没能再见到校长。在学校后山上，一丘新土掩盖了校长的一生，我把一瓶剑南春洒向了天空、洒向了大地，洒向了过往、洒向了未来，洒向了诺言、洒向了希冀……

泪落下来，砸成数不尽的悔恨。通往这座坟墓的小径永不会杂草丛生，祭拜恩师的人流涌动。剑南春酒，见证师恩情深，烙进我的生命，缅怀今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