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元太

彭老头是个普通农民老头，七旬开外。因为他是我的病友，所以时常想起他。

最近一次想起他，是在中秋国庆长假期间，年轻时教书的几个同事聚会茶余饭后闲聊的时候。由于年龄的因素，两位退休的同事同病相怜，共同述说着晚上多次起夜影响睡眠的痛苦，进而谈到了共同的毛病——前列腺增生。

“我认识一个专治前列腺增生的朋友，他有小偏方。”提起前列腺增生，我不经意地想起了彭老头。“不要小看小偏方，有时小偏方能治疗大毛病。”一位同事十分有生活经验肯定地说，另一位同事更是急切地让我立即联系彭老头。

其实，彭老头的联系电话或者微信，现在有没有，我心里也没有底。因为依稀地记得，去年，我曾经清理过一次手机，不知道把彭老头的联系电话或微信删除了没有。有人说，手机中如果还有死者以前的电话号码储存在里面，是很不吉利的。去年，我有好几个同事、学生、亲朋离开了。因而，他们原先的电话号码和微信，我都清理删除了。彭老头的电话号码和微信是不是被我清理删除了，我不是十分确定。

“晚上回去好好找一找。”我答道，“彭老头现在活没活着，我也不确定。”因为，我们在同一个病房时，他的一位主治医生曾就他的前列腺增生预言说，如果不及时手术治疗，他活不过半年。

2020年4月，我因踝骨骨折手术满一年后，到医院取钢板，住进了骨科病房。彭老头因为骨折，和我住进了同一个病房。病房有三张床，我住中间，彭老头住窗口边。我入院时，彭老头刚好做完手术，见他很痛苦的样子，我就时常安慰他。尤其是夜深人静，他疼痛得睡不着时，我就给他分享我这手术后的经历，以减轻他的痛苦，帮助他战胜困苦。

其间，彭老头不仅有骨折手术后伤口痛的痛苦，还有前列腺增生带来的病痛，让他十分懊恼。他的儿子和女儿向医生反映后，医院安排了相关科室的医生进行会诊。这样，彭老头就有两个主治医生：一个治疗骨折，一个治疗前列腺增生。

彭老头作了有关前列腺增生的各种检查。最后，主治医生判断，彭老头的前列腺增生必须及时手术，否则后果十分严重。听到又要手术，彭老头几乎要奔溃了。他第一时间用怒吼的声音说“不”！

从这一刻开始，病房的气氛仿佛紧张起来。一边是主治医生反复给他的子女讲述不及时手术的严重性，一边是彭老头坚决不愿再次手术的绝决性。这种情况，让子女们左右为难。一连几天，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彭老头的女儿见我平常和彭老头谈得来，就在她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说服老爸的情况下，让我帮忙劝一下彭老头。这时，主治医生给我讲了实情，彭老头如果不及时手术的话，最坏的后果是他的生命将只有半年。这个消息，让本来还在犹豫不决的我，立即答应了他女儿的请求。

等到夜深人静时，我向彭老头聊起了这个话题。哪知道，彭老头是个倔强的人，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坚定地说：“这个手术我是绝不会做的，医治其他的病我听医生的，医治前列腺增生这个病，我清楚。”稍微停顿了一下，“我这辈子就是专门给别人治疗前列腺增生的，用不着手术，几味草草药熬来喝几服就行。”彭老头看着我，十分自信地说。

这一下，反倒让我不知所措起来。我不知道是该听主治医生的，还是该相信彭老头的了，赶紧转移话题，问他有何小偏方。刚问完，我就有些后悔。这个小偏方是彭老头行走江湖医治前列腺增生的秘密武器，或许是他赖以生存的赚钱工具，我不该贸然打听。我赶忙补充道：“这个偏方你不说也可以，只要你相信自己就行。”

“我肯定相信自己。”彭老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同时，彭老头爽朗地把小偏方告诉了我。也许，是我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是彭老头对我的一种认可和信任。当时，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把小偏方记在了心底。

不久，没有再做手术的彭老头和我相继出院回家了。

时间不知不觉，慢慢又过去了两年。去年8月，我出差到甘肃。到了异地，有感于不同的地域风貌，我拍了一段视频，发到网上了。虽然点赞量不是很多，我却收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天上午，正当我在忙碌时，一个电话打来，没有姓名只有号码，正在犹豫接不接时，发现是老家四川达州来电，就接了。殊不知，刚一接，就传来一个兴奋而洪亮的声音：“老弟，我看到你了。”“看到你行走自如，很健康，我很高兴。”高兴溢于言表，发自肺腑，虽在几百公里外，犹在眼前。

原来，是彭老头刷到了我发的视频，看到手术后的我恢复得不错，着实兴奋了。而我，面对他的兴奋和高兴，却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是好。稍稍理了理头绪，我与他开起了玩笑：“老彭，你还活着呀？你还好吗？”继而，我调侃他道：“医生不是说你不做手术就活不过半年吗？”

“我给你说过，我相信自己。”彭老头对我说的语调，还是那般自信、那般铿锵有力，“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要找我，就当场天来，我那小偏方还是很管用的。”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就挂掉电话忙碌去了。

谁曾料到，还真有需要彭老头的小偏方那一天。和同事们聚会的当晚，我静下心来翻看手机。当看到彭老头的联系方式还保存着时，我着实高兴了一阵。随之，我的心底又犯起了嘀咕，彭老头还愿意把他的小偏方给我吗？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啊！我记得，他给我讲过，他这一生，除在家当农民外，就是当草草药医生，专为别人治疗前列腺增生，小偏方说是他的大宝贝呀。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二天上午，我拨通了他的电话。还没待我把意图说完，彭老头还是那般爽朗地答应了，直接把小偏方告知了我。

也许，我是因为性急，想尽快把这一喜讯告诉同事，匆匆挂掉了电话；也许，是彭老头年老记忆差，只给我说了7味草草药。总之，我仅记下一个不完整的方子，就与彭老头话别了。不一会，彭老头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说还有一味药我没有记下，并进行了补充。最后，他开导我说，小偏方就是要造福人，方显其价值嘛。

正在我感叹彭老头有如此高的人生境界时，电话那头又是一句爽朗的笑声：“要找我，就当场天来，我那小偏方还是很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