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李兵:我那遥远的锦鸡垭

2023-10-11 16:49:04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李兵

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我出生在县医院。那还是1962年,据我妈说,那天正好是五一劳动节,我出生的时候朝霞满天,太阳冉冉升起,所以我的小名叫“朝红娃儿”。

但我没有生活在县城,我妈中师毕业后回到她老家当乡村教师,那就是锦鸡垭。

村里的小学,教室有三排五间土坯平房瓦房,最鼎盛的时候大概有十几个老师。我和小妹与我妈一起住在一间紧连教室的小屋子里。

学校外面有一条小街,住了十几户人,都是农民。买粮油、百货等必需品要走十几里山路到公社所在地购买。

小街就在垭口上,印象中冬天常常有大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寒风阵阵、树枝摇曳,噼啪作响。上学的都是附近的农家孩子,每天走读,离学校最远的要走十几里山路。在最难熬的冬天,有的学生提一个废旧的搪瓷盅盅,里面放几块火石子取暖。冬天垭口风大,有时还下雪,孩子自然被冻得不行,每个人手脚、耳朵都要生又红又肿又痛的冻疮。不过年少的我们似乎毫无知觉,总是快乐地生活着,我的孩提时代可以说真的是“痛并快乐着”。

那时我爸和我妈一直是两地分居,我爸在几十里以外镇上的粮站上班,我妈则在山上教书。由于我妈要上课,大概三岁以后我就像野孩子一样过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经常一个人在学校旁边的田野、河沟、山坡上自由活动。有次我妈下课后到处都找不到我,直到天都黑了,月亮升起,最后才在一个堰塘边发现我,波光粼粼,我已经安然熟睡,月光像水银一样给我盖上了一床亮闪闪的毯子。

虽然在农村,但我是生活在学校,家里并没有农活可干,而农村的孩子就要割猪草、捡柴做饭了。同龄的小朋友都是农家孩子,于是再大一些后,我就总是跟小街上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到山上、田坝里头做这些事。我最喜欢的是上山捡柴,学校面对的是巍峨的龙耳山,国有林不能随便砍伐,但可以捡些断了的树枝、干柴,还可以用一种竹子特制的工具搂松毛儿,背回家引火。春天或秋天的雨后,山上会长出许多蘑菇,我们叫“菌子”,现在还能叫上名字的有松花菌、棕杆菌、荞面搭等,一会儿就能捡一大包,回家香喷喷一炒,该是真正的山珍。那时我们就知道一些长得好看鲜艳的菌子都有毒,绝不会碰,这是长辈们口口相传的生活智慧。

有时我们还到堰塘边钓鱼,当然也绝对没有现在渔具店专卖的钓鱼竿,平时跟偶尔路过的小贩那里花几分钱就能买一包大小不一的带反刺的鱼钩,到谁家院子外砍一根细长结实的金竹儿,系上水丝和鱼钩,再到湿润的地里挖一些蛐蟮当鱼饵。那时没有商品经济概念,鱼大抵都是无主、野生的,以鲫鱼和鲤鱼居多,还有又黑又大的乌鱼,就是鮰鱼,性情凶猛,捕食其它鱼类。刚收割的稻田里也有鱼,拿个上面开洞的破背篼去罩就行了。如果要逮黄鳝,就要利用它怕光的习性,打着手电晚上去弄了。

上世纪70年代,从山下穿过半山腰的原始森林“松林坡”修了一条连通县城的简易公路,我们第一次看见了汽车,第一辆车是一辆解放牌4吨货车,拉了一车煤上来停在村头,我们孩子们围着汽车欣赏,一直到深夜都不肯散去。

贫困的生活并不能完全阻碍儿童的天性和我们童年的欢乐生活,小小的晒场既是大人们的劳动场所,也是我们的游乐场地。特别是夏天的夜晚,天还没黑街上的孩子就跑到晒场打闹,天空中总有一只老鹰在高高盘旋,俯视我们,老鹰是在寻找猎物。随着太阳落山,天渐渐黑透了,我们在一堆堆麦子、菜籽杆中间穿梭游戏,最有诗意的一幕出现了:夏日的夜晚总有很多萤火虫随我们一起飞舞,给没有电的山村带来天然之光;我们玩累了各自回家的时候,万籁俱寂,天空繁星点点,四面是黑黢黢的大山轮廓,远处的河对面或远处的山路上也许会有一个走夜路的行人在奋力爬山,手中的火把一点一点地闪亮,像天上的星星。

我们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是看坝坝电影。山里没听说过电影院这个概念,只有露天电影,也不是随便看的,队里要凑钱请放映员来放,放映员就在附近一带循环放,凑够钱后找放映员交涉放电影的时间地点。那时没有公路更没有汽车,要找几个壮汉用背架子去把机器背来,当他们踏着青石板路艰难爬上山来,山里已经成了孩子和大人们的节日。放映场地一般就设在场头的晒坝,如果晒坝正好有粮食物件,就设在就近刚刚收割完的一块地里。

孩子们早早就到场,一是搬长条的板凳来占位置,二是看放映员倒片、布线、发电、试机。黄昏到傍晚的时候,下工的大人也陆陆续续来了,放映机射出一股迷人的灯光,小青年和孩子们比划出各种手势投射到银幕。放映是循环的,有时还要等到别的地方放完一卷片子送来才能开始放第二卷,放之前还要倒片。有时发动机坏了、片子坏了,通常是缠绕或者断了,放映员还要修剪、修理,所以一场电影通常很长。但大人孩子都不怕等待,很欢乐地候场,直到繁星满天、万籁俱寂。有时候,电影放完了,新的一天又快到来了。

对于我们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门口的这场娱乐肯定还不够,只要听说附近哪里放电影,都要几个人结队走十几里山路、爬山涉水去追逐,有时听错消息空跑一趟也不沮丧,一路打打闹闹,兴致不减,有时没有月亮、天黑黢黢的,摔了是常事。记得我有一年回老家去探望,就有当年的小伙伴带我去找一条我们看夜坝坝电影回来不慎摔下山沟的地方,也奇怪了,那坡很陡峭,有十几米深,都是荆棘乱石,我居然毫发无损。

记得山上有一个把大树掏空了做的“梆子”,每天早中晚都有人在那里敲三次梆子,催山下几个小队的农民干活和收工。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有一群农民收工回家,他们走在田坎的小路上,男劳力轻松惬意地抽一锅叶子烟,妇女们打打闹闹交头接耳摆龙门阵,走在后头的老人或者孩子则牵着一条条黄牛或水牛慢慢跟随,胆大的孩子已经骑上了牛背。夕阳的余辉像金子一样洒在他们的身上,天上有老鹰在不紧不慢地盘旋,草丛中偶有惊起的野鸡,小街和附近的房子已经升起了缕缕炊烟,农人们就像走进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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