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马嘶:秋兴图(组诗)

2023-11-10 14:09:01来源:四川在线编辑:黄勇

马嘶

卡尔维诺与子美

梦里形成的死亡强权在我醒来时
已经具有固态的记忆

枯叶漂浮在寂静天空。与逝者相逢愈发
觉得肉身速朽和文字的无意义

深霾中银灰色的鹅
像子美来回踱步,缓解着此刻焦灼

在一个晦暗不明的森林
我的诗只写给弱者、美人和末路英雄

我也是败类,是匠人家族里
唯一躲在文字背后的懦夫与懒汉

识音者稀,与嵇康书

距你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的
1700多年后,一个21世纪初的小镇青年
读到“抱琴行吟,弋钓草野”“殊途
而同致”。想起我也曾在树根下
挖掘过天空,以及天空里的月光和繁星
也曾在夯土上筑墙,在流水上造梦
在柳树下打铁,佯装冶制锄头和犁铧
实际上,我一直在暗中铸剑
没有人知道我会用这把剑干些什么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我必须继承
像千丘湾那个孤独的姓氏
这些年,当我身处江心漩涡或被
搁浅岸边时,只好抽出剑来在流水上
一遍遍誊录你的字。音律虚掷的
中年,那把青黑色的剑
在夜晚发出了呜呜之声。我仍然无法
做到“哀不至伤,乐不至淫”
在梦中多次遇见置于绝境的自己
但我从未施于援手。那把剑
也深陷泥潭,锈迹斑斑,近乎一截废铁

在摩诃池

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一只蜜蜂
昨日从湖面消失,美人蕉
今晨又枯萎了一些。成都天空灰蒙
渐始。鸽子一团哗哗飞过
在水中留下的身影,有明月清辉
蜀王府旧址比这面湖水
大过十倍。他在九月开始听三国
再大的历史也是弹指一挥
英雄一个个死去
少年忧伤如眼前碧波,倒是子美泛舟
时刻活在秋日。他趁课间独自去
僻静处,枯叶蝶和竹节虫
让他忘掉宏大叙事里一些深情的细节
我想是,他在昆虫身上获取了
另一种深情,一个复杂而幽微的
生命体中,洁净的力量
每个清晨,我们围绕湖水一圈圈走着
容纳天空的摩诃,领着我们

桂花与苔

委身绝壁为何我
的恐惧反而在减弱?桂花落满了天空
坐在树下的人并不相信
这个事实。他们期待枝头重新拥有
一种炼金般的万古与浮力
桂花树上苔藓的宽慰来自它
渺小的力量而不自知
——我靠这渺小
度过了安全、平静的一日
它将体内的恸哭借助鸟鸣发出
那凌空凄厉的声音
忽有解脱,又幻灭之极

贩梦的人

这是我们很多次交易了。我显然比
第一次更加紧张,和期待
他始终戴着严实的口罩和宽边帽
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这也许
不那么重要。我是极少数
享有特权,并能如期买到梦的幸运者
意味着我的戴罪之身
又一次在梦中获得了加冕,与自由
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为所欲为
不计后果。如果我付费再高一些
贩梦的人甚至可以修改我的梦,或者
让我买到指定人的梦
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梦想家
和他一起为沉睡的人
造梦。我乐意穷其一生致力于这项伟大
而隐匿的事业。并时刻记住
不要对白昼里劳苦的人们走漏半点风声

肉身沉重

重新认识的元素,在身体里
用了半生而我一无所知

劳苦、饥饿、病痛的记忆
由它们罩住。肉身的奴役并未减少

永别的人还在梦里期待。我继续活着
却无法接替他们所遭受的折磨

你同我读出这些生僻的字时
我总会下意识地按住身体的某处器官

为此颤抖。不是有毒或放射性
而因那些缺乏营养的,基本元素

借光的人

烈日炙烤的正午,披着火焰的人
和体内装满坚冰的人
在空中擦肩而过。一个刚从医院出来
一个去往抱薪的路上。天国的门
朝着他们,门内与人世稍微不同的是
多了一只永不关闭的水龙头
那里好像没有黑夜,不再需要
借光度日,也不必偿还光的债务
他们感谢命运恩赐
比预想过早一些,得到了一张完整的
永远中年的脸

晚樱与鹪鹩

晚樱在书院中过早开放,今春似乎
羞怒于什么,但我并不能说出

游客照旧跃上枝头,折下开得
最盛的一朵。花开花谢在时间里依然
无法阻止人类周而复始的侵略

与杀戮。我为自我无力
深感麻木。下一个春天成片的樱花
将从废墟绽开,遇难者和

幸存者“巢于深林,不过一枝”
命运共同无端心灰处,生死之艰处

壬寅年某月

第三日,炖猪蹄下威士忌
闭门,修炼厨艺
墨在破碎处,日日昏睡
第五日,读卡夫卡的《判决》
请原谅那以父之名判决的孩子
在我的重读中,又一次
被投河淹死,小区的喇叭声
盖过了他急促的落水声
第十五日,居家,照例下楼
下午读《马克瓦尔多》
那个居半地下室
吃冷菜时悲伤的城市小工
陪我度过了坐立不安的一天

作者简介

马嘶,四川巴中人。著有诗集《万古与浮力》《春山可望》《莫须有》等。中国作协会员,参加过《诗刊》第三十三届青春诗会,获人民文学诗歌奖。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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