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日|吉狄马加:以澎湃诗情寻找生命的“应许之地”

2023-11-06 14:54:26来源:新黄河客户端编辑:黄勇


吉狄马加

用词汇撞击世界,使生命成为生命

作为一名持续探索“史诗写作”的代表性诗人,吉狄马加在其诗歌中展现的宏阔视野、诗性想象与超越、“精神还乡”的写作信念,使其诗作呈现出了“大”诗写作的气象和风范。

著名诗人、散文和随笔作家、翻译家、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西川认识吉狄马加多年,他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开始了解吉狄马加的诗歌写作,“吉狄马加的诗歌创作从未中断,呈现的气势、样貌也越来越清晰”。西川曾写过一篇有关“如何去讨论吉狄马加的诗歌”的文章,他说,“对于不同的诗人,需要用不同的讨论方式,艾略特、聂鲁达、博尔赫斯、纳博科夫等等,每个人都如此不同,都需要一套专门的目光去凝视,我在文章中是把吉狄马加的诗放到印第安诗人的大框架中去讨论的。”

这当然和吉狄马加作为大凉山走出来的彝人身份有关,也与他身上的环境、时代、文化记忆密切相关。西川认为,从“应许之地”的书名就可以看出吉狄马加对自己所要处理的问题的抱负,“在《应许之地》这首长诗中,祖先、万物、存在、生命、仪式这样大词滚滚而来,这些词汇所要触及的显然也是一个非常大的世界,它们让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吉狄马加的诗。可以看得出来,吉狄马加在用他的词汇撞击这个世界、提升这个世界——即使今天的生活不再呈现出生命这个词所本应具有的意义。吉狄马加是要通过这些词的撞击,使生命成为生命,使世界成为世界。”

西川认为,吉狄马加诗中这些滚滚而来的词,让诗歌具有了宽度和厚度,而诗歌写作方式中出现的“较大的句子单位”,也是和这些大词所匹配的,由此,这首《应许之地》也呈现出“颂歌”的特点,而诗中同时体现出的“幽暗”又在启示我们,“在不稳定的幽暗世界中,该如何使用颂歌式的写作”。


吉狄马加作品研讨会现场 新黄河记者钱欢青摄

如果没有了灵魂玛瑙上那红色的穗须,再积极的盘子又有何用

在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世界文学》原主编高兴眼里,《应许之地》是颂歌和挽歌的奇妙混合,挽歌的气息甚至更浓郁,“这首诗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种时态中来回跳跃,是想要从现在逃离到过去,并想象一个未来的应许之地,但未来只是诗人一厢情愿的自我抚慰。”

高兴认为,《应许之地》的挽歌气息,突出体现在这首诗对现代性,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上,“孩子从电脑上收看偷猎者在北极/肢解海豚的过程,而书桌上的白纸/已被杀戮者意念的指纹倾泻染红。/为了供养这群人类家园的留守者,他们的儿子或者父母已经在这个国家的/四面八方,为了一份工作竭尽了全力。/只有岁末他们才能回到这个被称为/祖居之地的故乡,哦,谢天谢地,/他们除带回了积攒的金钱就是异乡的方言,/在戏谑之后母语的问候哽咽于喉咙。”“不知道是惩罚还是救赎,现代的人类/在水银般的琉璃长廊里呼吸升降,/乳房的膨胀不是奶水而是糟糕的硅胶,/而繁衍生命的任务给了白色的试管。/让至亲者回去,像婴儿一样踢动天体的摇篮,/不仅仅是为了倾诉才选择母语,这其中/群山的主体才是我们精神直达的颅骨。”

“噢,你们给了足够多的水/而又拿走了仅有的一点盐。/如果没有了灵魂玛瑙上那红色的穗须/再积极的盘子又有何用?”显然,从大凉山走出来的彝人吉狄马加,希望用祖地的记忆之光烛照现实和未来,但记忆之光足够亮吗?“房间里没有火塘的位置,微暗的火/只呈现于年老者渐渐风化的记忆。”诗人于是只好沉默,“这是自我献给传统的沉默,/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高兴说,《应许之地》中的挽歌气息,那种澎湃之外的温柔、焦虑与忧伤,让人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应许之地,只能在记忆中、想象中,或者诗歌中才能找到。这让他想起罗马尼亚诗人安娜·布兰迪亚娜的一首短诗——“我始终不清楚自己身处什么世界。/我骑上一匹年轻的马,它同我一样欢快。/奔驰中,我感觉到它的腿肚间/那颗热烈跳动的心。/我的心也在奔驰中热烈跳动,不知疲倦,/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我的马鞍只支撑在/马的骨骼上,/急速中,那匹马早已解体,挥发,/而我继续骑着/一匹空气之马,/在一个并不属于我的世纪里。”



让善的种子,再次回到人的子宫

对于“应许之地”,著名诗人、评论家、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江弱水在《吉狄马加的关键词》一文开头即有厘清:“据古希伯来经典,以色列人的祖先亚伯拉罕,被许诺其后裔将拥有一片流淌着牛奶与蜜的地方,亦即迦南——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在旷野漂流四十年,终由约书亚带领而进入的土地。这就是应许之地(The Promised Land),是一个人与一群人命中注定的归属之地。对于吉狄马加来说,他的身份,也是他的自我定位,是一位中国的彝人之子。他与近千万彝族同胞所居住的大西南,从云南的哀牢山、无量山,到贵州的六盘水,直到四川的大凉山,就是属于他的应许之地——在那个名字叫尼子马列的地方,/祖辈的声名是如此显赫,/无数的坐骑在半山悠闲地吃草,/成群的牛羊,如同天空的白云。/多少宾朋从远方慕名而来,/宰杀牲口才足以表达主人的盛情。/就是在大凉山腹地的深处,/这个家族的美名也被传播。”

著名诗人欧阳江河理解的“应许之地”,“是诗人用语言和想象构筑的、永远不可能抵达的一个桃花源式的空想”,是“文明意义上的人类共有的精神故乡”。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原副主席张抗抗由此认为,在当今这个焦虑、不确定的世界,诗人用想象呈现了一个人人都在向往的应许之地,因此这也是一首面向未来的长诗。

吉狄马加自己也认为,用语言和想象构筑的应许之地,不可抵达。在一个无诗、无思,人被连根拔起的“技术统治”的时代,海德格尔提出了“诗人的天职是还乡”的著名论题。吉狄马加认为,在人类的十字路口,如何看待现实与精神故乡,在高速发展的时代,人的主体性和现实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人如何避免被技术抽空,如何在哲学、伦理和精神上重新确定为人,都是一个诗人应该回答的问题,“让时间在四维中真的成为可能,让善的种子/再次回到人的子宫,让罗素说给未来人的话/被天上的星星和父亲般永恒的太阳证明是对的。”吉狄马加说:“如果未来人还依然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的话,我们期待的应许之地依然还会存在。这就是我写这首长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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