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张新泉:烤薯店(外八首)

2023-12-04 14:59:44来源:四川在线编辑:黄勇
手机访问

张新泉

食客几乎全是打工的
店外寒风飕飕
店内热气弥漫
中间一个大烤炉
烤薯,也烤各地方言
几块钱撑你成一条大红薯
再欢迎你偎炉取暖

快活的乞儿们满面红光
大嚼又酥又甜的薯皮
把店堂的麻石地板
义务得亮如镜面……

冬季,我常常和书泡在这里
从炉里领取滚烫的大餐
帮店主看火,与伙计唠家常让自己像红薯一样
变得浑身瓷实,四肢香甜

我要走了,去另一个城市
最后一顿红薯
吃得我满头大汗
我想我注定是民间的土著
离垄沟最近
离宴席很远

午休的三轮车夫

纱帽街那几棵槐树
是午休的最佳凉棚
夹壁里,住着一群穿堂小风
三个馒头一壶凉茶之后
他把身体放平,拉响喉咙里
那把大功率的油锯
起伏有致的鼾声里
蝉子闭嘴。杂货铺的女老板
慢慢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街上认识他的妇人
都叫他老三,从不喊他老龚
至于挂在车把上的小牌子
有一个错字,大伙认为
没必要较真。蹬三轮的在午休
所以,“请勿打拢”

他们来都江堰看水

他们是一群旅游者
来自遥远的大西北
放下行李,他们就去都江堰看水
开头是目瞪口呆
继而孩童般雀跃
接下来就不吱声了
由一个人领头,他们
集体流泪

这是一种向内的哭
这是五色杂陈的心绪
被汤汤大水冲刷时
呈现出来的金黄、浅绿、深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夹岸的彩灯都亮了
一河丰饶的滔滔碧波
把他们衬托得有点憔悴
轰轰隆隆的涛声之外
他们的泪流得羞涩而隐忍
泪里映着龟裂的田垄
焦枯的胡杨林
仰天祈雨的祖祖辈辈……

晚安,李冰!
晚安,中国!
就寝之前,他们还要哭一会儿
直到被都江堰
灌得酩酊大醉

邛海之夜

她说,给三十元
我送你去海上
逛一圈

是一只运货返航的小艇
斗笠下,笑意满满的面庞
罩着浅浅的暗
我估计她说的“一圈”
相当于一条失眠的鱼
在浅水区的一次散步
或者是小风掀起细浪后
从开始的乳白
到终止的纯蓝

她说,星星已经在蹦迪啦
上船吧,我送你去
亲月亮的脸……

在南山书店露台遇松鼠

正在看日本作家的一本
名叫《非常非常好》的书
窗外树桠上,跳过来一只
非常非常萌的松鼠
它有芦苇般蓬松的尾巴
黑宝石般的眼珠
我们对视,互致问候
然后,我非常非常轻柔地
对它说:如果我在栏杆上
放好花生和苞谷,你能不能
一边品尝,一边摇动大尾巴
轻柔地扇着,扇着我——读书?

一堆毛笔

一堆毛笔。一大堆毛笔
软毫。硬毫。兼毫
屏笔。联笔。植笔……
安静地靠在一起
有的刚爬了半座山
有的才蹚了一条溪
主人说,大家都累了
洗洗睡吧。于是,休息

那些狼毫会不会集体怀念
从前那张亲爱的皮?
那些竹制的笔管会不会
放肆伸展怀旧的根须?
我替午睡的书家担心:
一觉醒来,见一群英俊的狼
在床前微笑,彬彬有礼
庭院里风摇竹影
姓湘名妃的竹枝上
淌着新鲜的泪滴……

客客气气的一堆毛笔
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
在一个叫“锄园”的院子
又名“龟居”

书架

必须仰起头
才能看到顶层那些书
硬壳 精装 厚
他们永远保持着
让人敬畏的高度
天气好的时候
我会打开玻璃门
恭请他们晒太阳
但决不轻易碰触
老人有老人的忌讳
这点我清楚

书架齐胸的地方
是一群年轻的册子
物质时代的喘息
原色灵魂的裸舞……
在这个最佳位置上
伸手就能摸到
几条锋利的题辞
几张逆光的脸
一些破成时尚的牛仔裤……

有时在书房里
我也会想起自己的书
如今栖身何处
在书架上当然不错
但最好不要放得太高
最好能碰响主人的微笑:
张新泉这家伙
怎么还没老?

在市场,听鸡说蛋

卖蛋人让一只怀孕母鸡
现场介绍——
这一筐都是我近几天下的
鸡公们可以作证
此刻,他们与成群妻妾
正扇翅寻欢
感谢他们的辛勤劳动
市场上的鸡蛋
才这样新鲜……

什么?你想要今天下的
那得等等
因为是双黄,下得慢些
放心,都是顺产

题一张火灾照

好大的一场火灾
好酷的一群人

身后的宅子正熊熊燃烧
他们亲密相靠,拍照留影
笑容比火光更亮
比酒更醉人……

我努力从他们的眉宇间
寻找“随它去吧”的洒脱
以及紧急中情致相通的心韵
万物都将毁于时光之火
区别仅是灰飞烟灭时
你还有无闲情与温馨……

笑在厄运之时
活在生存之上
好亮的一场火灾
好酷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