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华

习字

起风时
我在土墙村习字
水墨似清晨，笔划土黄色
像是从葵花上
借来了纸张，从小斜坡
镇静的青草
借来了笔尖，从蚯蚓的血液里
借来了一股股浩气
我写，窗外
鸟是这个字的胆，胆小时
默不作声
胆大时，一鸣惊人

闪电

土墙村的黄昏
怀揣着内心狂暴的想象
我路过梭石飘的小溪
流动的水波里，闪电炸响
像腾空的银蛇
像青冈的树枝
像苍松的根须……
它们一闪一闪
破空而出，纵横交错
在我身体里，沿着筋骨
向着天地，闪出我
生命的脉络和明亮的
半生乡愁

山崖

只有孤独，才能丈量
悬崖的高度
我拥有的山峰
不高不矮，和我的命运
海拔相等
颜色和我的衣服一样
青得发蓝
我站在明亮处
看乌云幻化成白云
想阳光会不会像尖锐的松针
青竹溪的水，如何
在蝴蝶和鱼群的
呼吸中，随着梦幻荡漾
突然，山高了起来
我看见云雀冲天
崖壁藤枯，半生沉默
一起浮现
风顺着吹，唯有面庞
不再陡峭

蚂蚁

土墙村的烈日下
一条黑色的路线
在往来。千滴汗水
闪金光。蚂蚁的小身体
看不见血液流动的方向
他们的跋涉没有尽头
他们的喘息惊动枯草
蚂蚁的爬行，让道路发烫
一对蝴蝶舞动的翅膀
唤醒三瓣残花，铺在蚂蚁
充满火焰的路上

落日

在落日里，我看见
归鸟是一群紊乱的惊叹号
风不吹，一切都在回忆
一寸柔肠绕着
山中小径，蜿蜒而缠绵
白天登过的爱情山
渡过的胭脂河，爬过野花坡
都在落日里，回家
回到月光流淌的山垭上
回到满床梦幻的星光里

突然

突然想起，宋朝词客
舒亶的两句诗：“一回别后
一回老，别离易得
相逢少。”
在这快乐行驶的船上
有什么快要载不住了
红珊瑚的沉思
让我在合川的这个下午
看见鲫鱼状的爱情，偏要
过险滩，闯恶浪
难怪乌鸦在用苍白而冰凉的声音
喊叫白云深处的忧伤

岸边

我用慢步子
在嘉陵江边行走
霜雾过后
乌桕里露出红火焰
像爱在燃烧
叶脉里藏着涛声
它告诉我
泪水的源头是欢乐
白云不想再高，笙歌还未
沉入水底
鸟用鱼鳃浅唱
我向前不停地走动
没能让岸退后一寸

也许

最后一条小溪的水
不是干枯
而是涨了起来，有大鲤鱼
说它的前世，说文曲星
是跳过龙门的状元郎
我嗯了一声：
也许！

天空

稀疏突兀的枝条
指向秋凉的天空
那里，空得
找不到一丝云彩

钢筋水泥割据的旷野
草木和飞鸟的意义
荡然无存

无边的虚空降临
蛇蜕的纹皮织成帷幕
将我遮掩覆盖

理想的雪花尚未到来
干涸的眼眸里
唯有众多神仙的足音
哒哒前行

胡中华，重庆合川人，诗人，研究馆员，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等60多种刊物，诗作入选30余种选本。曾获鲁藜诗歌奖、重庆晚报文学奖、渝电之光诗歌奖等。出版诗集《遭遇春天的某个黑夜》《雪落土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