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若栋

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白居易

收剑的时刻，翻腕
顺势收起移花接木的悲欢、
平衡脆弱的离合。
只消看菩萨蛮舞蹈依旧
步履踩准了
急停急走的胡旋曲。另一侧
拨弦的乐师，正默诵
动荡时区里整齐光辉的遗谱。

喝完这一朝的风雨，已是忝列了
金榜上的帝国。
只好失陪了
斟酒的新罗婢。

眼看御道飞驰的帖子
体验一步一景的人生，从折叠开始
走向增赏和消磨。
白发千丈与高堂明镜的故事
由南来北往的口舌
流入南衙北司

天官的青春
也绝非生来就在吏部。
掌舵的老夫，当年也只是
先从雁塔边抽起几只大笔
一路脱拽
为长安花撰写说明书。
而余下的金粉墨
留给曲江池，草拟助兴的章节。
让十里长亭从此褪下
踌躇与萧瑟，身价水涨船高。

鸾台的夜风凌厉，长桌聚精会神
评议着，骑在门槛上的新贵们。
富态的绯衣轮班迈向馆阁
谁家的银鱼袋
许给了学生子的腰间

煌煌殿宇之下，十七人的影子
正廋成某些奏折。
从此悬崖难以勒马
棋盘无力媾和。
最年长者或可备选拾遗与郎官，
次龄者，算作州县的令丞
再次龄者，算作御史衙门的新科
最年轻者
算作我。

无字碑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李白

画面难以调和
在凌乱中重塑分寸感，为了诗歌
刀枪剑戟重新做回了笔杆，
把花腔
抛于云外。

有的字句失踪多年，
爱人们做着遗忘与追逐的两手准备
老人惟有愁肠，新人不剩孤胆。
有的情怀逐年胀大
在修辞里拉上整场宇宙
世界中所有不安。
有的感触细密如针脚
某颗松果的落地
便如大雪轰然。

大雪，记录收藏家的彷徨之心。
在价高出封面时
每一寸图景都静守繁荣，不言语
这难捱的抒怀气短。

被收藏的文字，溶为藏品的新刊
读到明月中天时，我们重弹良宵的词谱
推上孤山的流水，撤下群峰的寒蝉。
一生中所有被限制的话语
正萦绕周身
喋喋不休。

人的悲哀
来源于过去万籁俱寂的现实
和未来一身热烈的虚幻。
我们不可想象
风花雪月都随石头而漂泊
塑像放下沉重的镀金
河工唱罢无垠的商船。
当出错的叙述已迷途知返，顺手牵走
五花的骏马。

从李白至今，我们或可商榷
域中的一些浪漫托物不能言志，
温柔没有遮拦。

删述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舒亶

纸面凭吊的巨物踉跄驶来，影子凄厉
门槛苍白、床帏惊醒。
如是下榻昨夜的宣徽院，金络脑牵连
麻醉的烽烟
茶色的故人座下留字：
早晚登上高台

青丝的余音是中年的一片海。
如是御史们成群结队
把揭短攥入了锦帕
以浩瀚的口语抵抗心声的腐败。
花瓣相互揖别
为写景的每一个偏旁疗伤。

没有更多的位置，留给异议。
下朝后
他专业写作、专注悲哀。
所有缺氧的平安宴里
握出一把厄运的黄豆
阴郁的粮食，和佐酒的借口。
平生的自选集中，拽出
一厚沓拆分史
那笼统灯阑下，因词所欠的暗债。

没有更多的证据，留给否定。
辽远的字幕
飘出一片意境的车盖。沧桑和隐忍
在银壶上奔跑，
而陶醉的镜光，正为群星当差。

他的心思、坠落。
已渡过笑看春华的河道
刀剑在船舱的波幅间
矢口北方的消息
幽远的文明睡着，比石灰更沉。
箭雨的乡愁或爱情
梦的校场之上，扎满盾牌。

一扇门开，和另一扇门开
我已无力分辨诗的睡袍
向哪儿倾斜，
他在寻找能够奠定价值的皱纹
把积雪，一个人又斟了一杯。
放下江南的菩萨蛮
桥边的红袖
划破百年未老的歌喉
与云端的节拍。

我们和衣而眠
从夜到夜，从当代到当代。

高若栋，成都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曾获第二届《灵鹿》诗歌奖及首届中盈出版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