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道
晚上是游江，嘉陵江。这是主人的精心安排。
船从南充市嘉州丽港大酒店前面的码头出发，一会儿上行，一会儿下行，就在这一段江上转悠。主人永康兄说，这十里的嘉陵江，就代表了南充的繁华。心里一个咯噔，想到李白的诗“千里江陵一日还”。诗写诗人流放遇赦返回途中的心情，与其说是表现长江水急、舟行若飞，不如说是写诗人的归心似箭。心想何必千里，十里不是更好？就像此刻的我们，泛舟嘉陵江上，两岸波光幻影漂移，感觉自己是静物。风景与时光，在幻影中都一晃而过。当你把时间想象成岁月，感觉自己就是穿越者。不是为了到达另外的时空，更不像《穿越者》中的费教授对天真小女孩说的那样，穿越是为了“改变历史，扭转乾坤，拯救人类”。我只想更真实地走进这座神奇的城。
关于南充。不，关于一座城市的想象，就这样开始。
孟子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深刻阐释了城市的生存发展逻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穿了人才是制胜的根本，我把它称为“天地人和”。当然，在这里我是想从“天地人和”的治理哲学中，去寻找一座梦幻般城市繁华的原因。
当初我们虽然不曾所见，但东方式城市的起因，都大同小异，很容易从想象中去还原。一些早期的先民来到这里，是从水路来，还是从陆上来，甚至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繁衍生成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能在这里落地生根，聚集壮大，由最早的两三户、三五户，到后来的几十户，几百户，形成可称为“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的城，直到现在的百万之众，霓虹闪烁，繁都丽景。而没有像历史上许多消失的城那样，被岁月的风雨吹散或掠走。随便一打捞，就是一大堆。比如约旦古城佩特拉、玛雅古城奇琴尼扎、土耳其德林古优地下城，或有“北极的巴格达“之称的曼加泽亚，及威斯特蜀黍、波斯波利斯，巴比伦和泰西封，甚至中国近现代消失的山西蒲州府、河南直隶州、湖北郧阳府、广东连山直隶厅，鄂西郧府城等。
每一座城市，都有它存在的逻辑，无论消亡，还是繁荣，它的缘起与结果，都隐含在这些逻辑里。
不是想象，是对一座城市的精神在场。我想探寻它繁华的“合理”。
人在嘉陵区文创小镇。从下榻的嘉州丽港出来，船早已等候岸边。上去，顺江而上或而下，江都是主航道，也是我们观赏这座城市的最好视窗。我试图通过今夜的陵江十里，了解嘉陵江的秘密，南充的秘密。我想，眼前梦幻般的景象，一定藏着这座城市的繁荣秘密，这秘密在等待一切有缘人来破解。我相信，我与这城是有缘的。
落在游轮舷窗上的稀疏细雨，落成满天星星。我好想成为春风里数星星的孩子，却成了星星里的风景。虽然不美，但我在陵江十里，见证了星星化为彩虹，我从彩虹里穿过。想起了射洪的陈子昂，我问他，我遥望前面彩虹桥的时候，他在哪里——我多么希望，他就在这彩虹里。那样，我就可以向他讨教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和理解。我竖信，作为在这里出生，由这方水土滋养的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理解是独道的，深刻的，不然，怎么吟得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样的诗句？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禁不住再次抬头注意那一江繁华。殊不知，转瞬间，游轮已到达桥处，正缓缓地从桥下穿过。这显然更增加了刚才的梦幻感；而且，我仿佛也成了幻影的一部分。我忽然发现，天上的彩虹有七种颜色，这里的彩虹不止，你想它是什么颜色，它就出来什么颜色。我感到好奇，问彩虹桥，你那么多颜色藏在哪里，哪一个颜色，属于我要寻找的陈子昂？彩虹桥有些惊讶，反问我，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问得那么深刻？我有些懵了，他怎么答非所问。我禁不住补充道，不是我问得深刻，我只想知道，我敬重的陈子昴，在不在彩虹里。若在，我就在他的身边；若不在，我会到彩虹桥头等他，手执他的诗。彩虹桥笑了，说，我怎不知道你的心思。彩虹桥就是这个城市繁华的缩影，而乡人陈子昂，则用诗把他的了解理解说了出来。
该轮到我惊讶了。然后是羞愧，羞愧于自己的肤浅。好在仍在陵江十里。于是，我顺着“念天地之悠悠”，去追寻陈子昂“独怆然而涕下”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这一追，就追到了南充的历史。
事实上，从夏时的有果氏、商时巴国属地、秦时巴郡，到晋时南充国、宋时南充府，此后的南充道，在2000多年历史中，这座城经历了多少风雨沧桑。能够生存下来，没有像那些消失的城市那样，被历史的尘烟吞噬已是奇迹。何况生长得这么好。
还是这个城，因为人在，太阳就是新的，这个城市就会日新月异。
我们继续在陵江十里转悠，一种没有目的，没有任务，只看风景，享受“春江水暖缓归矣”的游玩方式。过了一会儿，江两岸的灯光一下关了。刚才的灯光成了一个意象，留在脑海的表面。心里想着，灯光是存在的，梦幻般的繁华也是存在的，在与这座城市一次次“环而攻之而不胜”的璀璨历史中。轮船返回，江岸的清晖阁若隐若现，但是感觉不是一栋塔楼，是一座大山，披着北宋的霞光，向我们巍然靠近。
嘉陵江畔的清晖阁、万卷楼、白塔，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以各自独立的姿态，支撑或彰显着这个城市的人文精神。核心是人，人的坚韧，人的道义，人的格局，人的智慧勤劳。其中，白塔以包容的形式，将宗教、文化、信息、航标、防御等功能融为一体，指示了人的精神方向。清晖阁的命名，本身就蕴含了清净、清雅、清幽的光芒，从这里集合概念的人的精神界面有力射出，辉映着这片土地，被有“蜀中孔子”之称的乡人谯周发现。万卷楼是《三国志》的象征，也是“三国”命名的起始，不仅在史志上填补了中国三国时期曹魏、蜀汉、东吴的断代空白，成为中国二十四史中评价最高的“前四史”之一；更从仁、义、礼、智、勇的人文取向中，彰显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是陈寿通过文字呈现出来的南充人文标识。这种三国精神与这里的丝绸文化、红色文化和嘉陵江文化交融辉映，形成这方人文精神的魂。它植根于这片土地，融入这一江清水，再以川北木偶戏、灯戏、剪纸、皮影等川北艺术表现出来。走近这三个历史地标，就走近了这座城市的精神坐标。
今夜，我们要好好幸福。悠游于陵江十里，穿梭于清晖阁、万卷楼和白塔之间。灯光从三个高处映照过来，一下想起了柯罗连科《灯光》的希望意象，想起南充阆中落下閎等人创立的《太初历》，真怀疑这里是不是蜀中有人文精神的岁月的开始。
在我的语境里，陵江十里就是春风十里；或者说，是春风十里的另一种独特的地域形式。我们从春天来到南充，南充以陵江十里迎接我们，让我们一下走进这个城市人文精神的心脏。我们触摸到一座从岁月深处走来的古城，在春风里心跳的搏动。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对南充了解太少。但我知道，在繁华星光的背后，是南充现代的天地人和，是这里人的开放开明、智慧勤劳；是这里以丝绸文明为标志的现代工业、以省级农业科技示范园（中法现代农业园）为标志的现代农业、以陵江十里为标志的现代旅游服务业、以南充博物馆、万卷楼、清晖阁等为标志的人文科技，以……
可以列举的东西太多，多如这陵江十里的灯火，多于这彩虹背后的色彩。
真想就这样一直在这陵江十里转悠，就像这里的“嘉陵江第一曲流”，转过了十里又回来；无论顺水推舟，还是逆流而上，都从容而坚定，都是在春风里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