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张生全:用一棵古榕叙述柳江

2024-06-13 22:28:52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张生全

叙述柳江,最好用一棵古榕。

最初来这里的柳姓与姜姓,是榕树种子吐出的两片淡绿叶瓣。因了丘与坝的交接,山与水的相连,柳姓与姜姓修出一条窄窄的柳姜场集散货物。“柳姜场”,这是柳江的乳名。

柳姜场建成,然后就有了路。这路,如同榕树干伸出的水嫩枝条,招招摇摇中,八方的客商来了,远近的族姓来了,小小柳姜场,渐渐地小模小样,又像模像样了。

长成少女的榕树,是榕树最美的年华。枝条都劲俊,叶儿都修碧,簇簇拥拥,交错拍击,有丝竹之声。于是有白鹭来荡秋千,有黄鹂来安窠巢,一行白鹭上青天,隔叶黄鹂空好音。

此刻的柳姜场,似乎有点嫌弃她的名字太土,因此改名“柳江”了。修竹后的花窗、水湄边的吊脚楼、蒹葭影里的铁索桥、绿荫下的小扁舟、青石路上的鸡公车、冬水田一角的老水车、花溪河畔的乱白石、玉屏山坳里的青瓦房——数百棵榕树掩映着的柳江,成了一折屏风、一阙宋词、一幅水墨。

风姿绰约的柳江,于是又改名“明月”了。玉树临风,明月照窗,柳江用“明月”之名,展示了她的自信和傲娇。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某一天,我第一次去柳江赶场。街上人满为患,店馆喧声盈耳,小小的我被挤出一身热汗,头脑昏沉,以至于对街上的记忆成了断片。唯一留在童年印记中的,就是场口那棵八百年古榕。古榕下摆十数张小方桌,桌上四五杯清茶,二三两瓜子。一圈圈竹椅,高高矮矮;一堆堆乡人,瘦瘦胖胖;一声声吆喝,起起落落。我和母亲坐在古榕青筋鼓突的老根上,喝着一分钱一碗的糖水,享受着不要钱的阴凉,吹着从裤管里透上来的凉风,看着白鹭在古榕上花朵一样开放——场口这棵安静的古榕,叙述着那个时代柳江的人气。

但这场热闹,却随着时代变迁散了场。柳江作为一个乡场,它对散场并不陌生。农历逢双的早晨,晨露初开,肩挑背驮的乡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乡人们又换一种背驮肩挑的方式,悠然自得离开。这样的场景,好比白鹭在傍晚聚在古榕上,白天又飞往田野江渚,各寻食饮。

但柳江这次散场,却没了再聚拢的时候。原先农历逢双赶场的古老纸约,被向往城市美好生活的年轻人们,掏出来擦擦鞋上的尘土,随手扔掉。

柳江老街上,一时间人去楼空。留在街上的,只有凹陷的青石、上阶的苔痕、斑驳脱落的石灰墙、布满蛛网与灰尘的花窗、青瓦上向空街独自愁的榕树苗。

“重现柳江辉煌!”这句话成了柳江人的梦想。柳江人平了青石、铲了苔斑、抹了灰墙、扫了蛛网、拔了杂草。青瓦上的榕树苗,也给搬下来,让它的双脚踩在泥土上。这时的柳江,再次改名“柳江古镇”。

柳江人气回来了,老街有人走了。但这人气也只是不温不火,来往的脚步如一片流萤。留在老街上的,仅是一个懒腰、一声叫卖、一片夕阳。

经历了多年尝试,柳江人终于明白,叙述柳江,得用一棵古榕。

当一棵古榕濒临死亡时,要救活它,固然需要培土、固根、清干、剃须、修枝、裁叶、分花,但更要激发其自身生命活力,要让古榕明白,她不是西风残照风雪胡沙,她依然是养在深闺的少女,依然是一折屏风一阙宋词一幅水墨,依然是玉树临风。

“柳姜场”和“明月镇”,曾是柳江的“源头活水”。今天柳江的“源头活水”是什么?在城市化进程中,她是不是能记住的乡愁?在工业化进程中,她是不是能安心的后花园?在信息化进程中,她是不是能上热搜的网红打卡地?在现代化进程中,她是不是能留给子孙后代的绿水青山?

柳江这棵古榕,是一条绵延不息的文化江河,是一树生机勃发的生命个体,是一片有着完善内循环的自然生态。如何叙述柳江,今天依然没有标准答案。但毫无疑问,叙述柳江,需要用一棵古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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