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宝
老桑树
一棵老桑树。老得树皮皲裂,老得叶片发黄,老得已经无法把心里的想法输送到自己的枝叶上去。
这样的桑树现在当然没有蚕子会垂青。现在的蚕子都躺在鲜嫩肥大的叶片上,做着彩丝的梦,规划着漂洋过海的线路。
这样的线路当然不是老桑树能给予的。老桑树现在能给予的是对岁月的证明和回忆。
历经七十载风雨,老桑树见证过没有柴火烧饭的日子,见证过羊肠小道勒得日子发紧的场景。奇怪的是,就是在这样的岁月里,老桑树居然还能避开饥饿和寒冷的目光,避开刀砍斧斫,存活至今。
脖子上悬挂的纸牌似乎在证明老桑树特殊的身份,证明他经历的岁月不容小觑,更不能忘记。
仪陇庙周围的田地现在栽满了用蚕桑振兴乡村的规划和梦想。强桑和川桑已经在用嫩绿而又肥大的叶片,在不同的地块里,谱写着乡村振兴的进行曲。
不远处的蚕房里,蚕儿们咀嚼桑叶的沙沙声像绵绵细雨,让这样的进行曲听上去充满了诗意。
老桑树当然也听见了这样的声音。只是,这样的声音只有在回忆中响起的时候,他才觉得他被挂牌定义,实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是活着的过去。站在边坡上,站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引来目光探究和打量,这就是他继续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站在葱茏的新桑园旁,老桑树看上去形单影只。只有他自己知道,新桑树们看他的目光是敬重的,老村民打量他的目光是充满祝福的。而我,作为远道而来的参访者,看到他老迈的躯干和憔悴的叶片,心里突然充满了意外的欣喜,就像见到了我老家那边一个久未谋面的亲戚……
琳琅井
当年,它只是琳琅山下的一口井。
来自四面八方的水,在地下汇聚到一起,支撑着这口井。这口井再把这些水,分到不同的锅碗瓢盆里,支撑着那些因为干旱而变得摇摇晃晃的日子,也滋养和孕育着一位共和国开国元勋最初的梦想。
那时,对水的呼喊,来自树的嘴里,来自庄稼的嘴里,来自四面八方的村民嘴里,也来自无烟可冒的山丘和田地的嘴里。
路过的嘉陵江,隐隐听到了这些焦躁的呼喊。在应邀加入到这个被干旱困扰的家庭后,水就不再是德乡人发愁的话题。新建的大型水库,躺在每一处缺水的地方,像是给这里缺水的历史,画上的波光盈盈的句号。
琳琅山挺直了腰身,琳琅井前排队的担水人,也渐渐不见了踪影。
人们开始想念那个从琳琅山下走出去的青年,那个被琳琅井打上印记的青年,后来喝过哪些地方的水,让他对砸碎旧世界、建设新中国的理想和信念,变得那么坚定……
现在,琳琅井是一个商标,一个贴在饮用水瓶上的商标。
琳琅井里的水已经被分装在这样的瓶子里,带到了需要水的每一个地方,包括我坐的这节车厢里。
坐在从仪陇出发的高铁上,我一边喝着这瓶来自琳琅井的水,一边看着一晃而过的仪陇乡村。琳琅井的水清冽而又甘醇,移动的仪陇乡村丰盈而又美丽。
这个时候的我,感觉就像一片云,飘过这几天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飘过这几天经历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一个让我感动的细节。
从仪陇站出发的高铁,载着我和我脑海里的这片云,还有从仪陇站上车的这个下午和人群,飞快地抵近成都,抵近涪城,抵近我们想望的一切……
铁牛并不是无所事事地卧在那里
铁牛最先应该是一条真牛,应该是从涪江边的某一个黄昏、某一次洪水过后,精疲力竭地来到铁牛街的。
铁牛也应该是一头水牛,熟谙涪江和水性,所以它才能一次次地躲过落水和被洪水带走的命运,回到铁牛街,回到人们夸张的描述和形容里,最后被铁牛街的铁匠敲打定型。
能够镇住水患的铁牛自然有它特别的本领。就是过去的铁牛街从旧城改造的文件里消失了,它哞哞的吼叫,依然响彻在那些老者的心里,响彻在铁牛街老者们讲述的故事里。
铁牛依旧活着。在水患依然存在的涪江边,铁牛在人们的愿望里长得更加高大、更加壮硕了,日夜卧在滨江广场上,歪头望着涪江来水的方向,眼里依然充满警觉。
它的背后是森林般的高楼,在高楼间穿街过巷的已经不是铁牛记忆中包子铺里蒸腾的热气,不是老铁牛街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而是画荻教子的故事,是天青苑里上演的折子戏。那些故事和川剧一样,在铁牛的记忆里即使能和过去的时光对接,铁牛也能看出它们一道深过一道的皱纹。
但是,铁牛知道,那是这座城的历史,这座城的记忆。
卧在广场上的铁牛歪头望着远方,就像望着这座城的过去。即使在激情洋溢的广场舞人群里,铁牛似乎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责任:守住这座城的过去,让这座城变得更加完整……
涪鸥向金家林飞去
这些长年在涪江里起起落落的鸟儿,突然冲出喂食的人群,冲出日出江花红胜火的传统意境,飞向园艺山,飞向金家林。
奋不顾身的决心,势不可挡的气势,是在呼应涪城一号卫星的升空,还是听见了金西湖畔无人机矩阵搅动的气流声?
一只只,一群群,这些习惯了和江水厮守的鸟儿,挣脱了江水的羁绊,在绵阳中关村、科技智谷和年轻才俊进出的创客空间里,似乎闻到了另外一种让它们兴奋的气息……
曾经遍种玉米和红苕的金家林,已经看不到那种在贫瘠中滋生的无望和沉寂。现在,遍布金家林的,是各种科技工业园区,它们像花朵一样,不断绽放在人们的关注里,并在越来越多的人心里,长出新的规划、新的愿景。
涪鸥们似乎听懂了这些花朵们发出的声音。它们抖落身上的船工号子和被江水浸泡的记忆,飞向园艺山,飞向金家林。
它们似乎看出来了,那里才是涪城的未来,那里才会给腾飞的翅膀创造出更加广阔的天地……
村里的夏天也在讲述春天的故事
炙热的阳光收集着每一朵夏花的讯息,每一朵夏花都张着兴奋的眼睛。它们在注视路过的每一个人,在猜测什么样的表情才是属于这里的院士的。
在前进村的鸿儒林里,院士们手植的菩提树已经长出了撑天的气势,每一根枝条每一片绿叶,都在把进取的波段和讯号,发送给更加高远的蓝天白云。
从枝叶间掉落的阴凉落在我们头顶,落在我们心里,烦躁就被逐一敲碎,然后长出一片片安静。我们的走访和座谈也就变得不急不躁,有条不紊。花香不断路过我们的身边,我们只要一抬头,就会看见春天的影子,还在这个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徘徊。有夏天值守,我们依然能听到春天均匀的呼吸。
这是在前进村里打造的一个小镇,所以乡土还是这个小镇最根本的支撑。我们走来走去,看来看去,都觉得这个小镇,正在用夏天的口吻和语气,给我们讲述着一个春天的故事,一个和振兴、和复兴有关的故事。
从这个村里出来,我们发现,这个故事,已经和涪城,和绵阳,和我们的祖国,和我们的时代,连成了一个整体……
作者简介:
王德宝,原籍四川阆中,现居四川绵阳。四川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剑南文学》杂志主编、绵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散文诗创作,先后在《星星》《散文诗》《诗歌报》《随笔》《散文诗世界》《草堂》《世界散文诗作家》《菲律宾商报》等报刊、广播电台、电视台发表散文诗作品500余件,作品多次被选入《中国优秀散文诗》《中国最佳散文诗》《中国散文诗大系》等选本,编入教辅读本并获奖。著有散文诗集《浮出泥沼》《一路走来》,合著出版《天地英雄气》《挺起不屈的脊梁》《感恩的心》等纪实文学作品集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