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周闻道:一湾清凉

2024-07-15 15:08:33来源:四川在线编辑:王向华

周闻道

清凉是一进山就感受到的,那种清新的、利索的凉爽。

公路在山间穿行,行走在古蔺县箭竹苗族乡的地盘上。主人介绍说,这是古蔺通往叙永及泸州的最近的地上通道,素有“古蔺西大门”之称。我却没有感觉到近——因为我既不从古蔺到叙永,也不经叙永到泸州,心里没有这个问题。我就到箭竹。心无旁骛时的感觉最为真实,是什么就是什么,比如我此刻的清凉。我不知道,所谓“心静自然凉”,说的是不是就是这种情景。

当然不只是心静,环境的清凉幽静,是真真实实客观的存在,是我们这些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平时难以或得的。清凉先是从山的两侧袭来,被山上蓬蓬勃勃、葱葱郁郁的绿簇拥着。绿是树的衣冠,树的高矮疏密,让绿显示出团团簇簇的繁华。“繁”很容易让人与“烦”联系在一起。但这里不是。这里的繁,带给人的是纯粹的清凉。纯粹的清凉不同于纯粹的凉。纯粹的凉会让人感觉到冷,再进一步就是寒了;寒冷,显然是对生命的摧残。

我想,这里的清凉应该与近两万的负氧离子有关,也与多年年均15摄氏度的气温有关,还与山的静净有关。此刻,它们都凑在了一起,虽不是为迎接我们,我们却赶上了它们的聚集。

清凉很快又从地上长出。所谓很快,就是在我们进入山湾不久的时候,或者说就是在我们进入山湾的过程中。地里的玉米苗才一尺来高,枝叶茂盛,青悠葱郁;还有田间路旁的杂草繁花,山湾底处小溪里的潺潺流水,甚至刚冒出叶尖的烤烟苗等,都是青悠悠、嬾茸茸的,带着凉爽。轻风一吹,一习清凉的草香,从车窗的前窗灌入,又从后窗涌出,几乎没有停留。但清凉的香气扑面而过,即便不敏感的嗅觉,也会被动地吸入。被动吸入的清凉也是清凉。此时,就会让你颠覆一个传统的认知:并非一切被动都是勉为其难,都有不爽不快;要以清凉的心面对世界。

沿着山湾底处的小溪往前走,水泥路,路随湾绕,车有些颠簸。来到箭竹乡连友农场,刚才全部的清凉,一下被水独傲群芳。准确说是一湾渔场。场主将平缓的溪水截流,在溪流上修建了一块块池塘,长的,短的,方的,圆的,都依溪山而取势,养殖冷水鱼。是的,这里海拔1000余米,空气是清凉的,水是冷的,即便盛复,也只有十几度,特别适合冷水鱼生长。立夏天,刚下过雨,水的冷和天气的凉爽显得十分明显,用手轻触一下塘里的水,就能感觉出来。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鱼和水。鱼离不开水,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还有一个道理,就不一定是人所共知的了:水太清了无鱼。在这里,又颠覆了我的另一认知。

这里的水很清,完全可以用清澈见底来形容。但专养其鱼。雅鱼、鲟鱼、虹鳟鱼、大鳞鲃、黄河鱼、金沙鲈鲤,等等。事实证明,水清有水清的养法,水清有水清的活法,既事在人为,也事在鱼为。不只是适者生存,生长环境中的冷,是一种考验,也是历炼,可以增强鱼的适应能力,让鱼成了与众不同的“冷水鱼”;同时,少了浑浊与浮物,让水和鱼都变得清凉纯净,鱼活得更清爽自在。这样的冷水鱼,肉质细腻而鲜美,有的在市场上卖到百多元一斤哩。怪不得箭竹苗族乡政府,要把这作为扶贫攻坚任务完成后,实施乡村振兴,对传统养殖业革命性项目的扶持。

清凉的山,清凉的水,清凉的湾,清凉的空气,清凉的鱼,最适合什么?当然是寻觅清凉的城里人。虽然,我们今天的到来,不是以城里人的身份和目的,但说是机缘巧合也好,无心插柳也罢,都否认不了我们邂逅了一场难得的清凉体验。不只是山湾里的穿越,也不仅仅是溪边的行走,或者说池塘看鱼翔浅底,还有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体验。像那些周末或者节假日专门到这里康养休闲的城里人一样,净心静神地住下来,住十天二十天是住,住一会儿也是住。显然,纯粹的康养休闲,不一定有我们或者说我这样用心,可能就是远离尘嚣,到这里住几天,打打牌,喝喝茶,聊聊天,钓钓鱼;而我们恰恰因为逗留短暂,更加用心用情。我想,我此刻的状态,很可能是像英伦作家福斯特小说里的一个人,在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幸运的是,我今天的到来很纯粹,就像小说的作者福斯特那样不属于任何流派,不带任何既有的观念。我只属于自己和客观。但是,我却有机会进入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而且,满目清凉,风景独好。我、同行的朋友和接待我们的主人都很真诚,没有小说中英国人的那种傲慢和偏见,没有露西难以言说的梦,也没有维斯太太的热心与关心,更没有赛西尔的酣睡。只有我们一行在房间里品茶。

最重要的是,小说是虚构的,属于艺术的真实;而我们此刻完全处于生活的真实里。二者的共同之处是,都呈现了真实的本质;区别是,一个只能靠心领神会,一个则可以触手感知。

大黑洞的清凉,同样是可以触手感知的。

我们在可以触手感知的清凉中穿行,不知沿着山湾绕过了几道口。一路上,主人都在向我们介绍大黑洞的神秘,好像生怕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认识,足够的兴趣,足够的重视。其实,至少于我,仅凭那名字,就怀揣起了很多的猜想。只是那猜想中除了神秘之外,还有些许的惊怵,阴森,甚至恐惧——大黑洞呀!

进了才知道,其实就是清凉往深处的延伸。

所谓深,不是深到水中,而是山里。都是大自然的神造物化。可能是怕这山山水水、道道梁梁的清凉,在某个时刻不小心丢失,哪怕一月一天,一分一秒。清凉的水便和清凉的山合谋,利用造山运动后地球的喘息机会,进行一次悄无声息的地壳地貌的“和平演变”。很难追溯准确。肯定不是在“加里东山系”中大陆碰撞所遗留的岩石残迹进行的改变。那个改变发生在挪威南部,离这里太远。很可能是发生在1亿年前的“燕山运动”结束的白垩纪末期;或者在第三纪,地球进入一个新的活动期,即所谓“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时候;甚至是更晚的第四纪中晚更替期,也就是在距今约60万年至1500万年,地球进入又一个地壳活动的“白头山期”的时候;大自然的许多变化,很难说清……

山崩地裂之后,地壳需要重新洗牌。山和水和风和阳光等地球村的一切存在之物,都希望在洗牌中获得存在感,最终只有山和水得逞。水欺软怕硬,在进行了无数的进攻,碰得头破血流之后,选择对可溶性强的岩石下手,如碳酸盐类、硫酸盐类、卤酸盐类岩石。以柔克刚,是水最好的进攻方式。浸蚀在温柔之中发生,溶洞、钟乳石和石笋等喀斯特地貌,是水改造的杰作。

水改造的杰作,当然包括大黑洞。

我终于理解,理解了主人沿途为什么要那么热心地介绍——他们是怕这么古老,这么神奇的大黑洞,被来客忽视啊。

说名副其实、鬼斧神工都轻了。大黑洞的神奇,从形到神,都不得不令人叹为观止。叹为观止的元素很多,比如海拔千米,位于喀斯特天坑的绝壁之上;洞内溶洞、钟乳石和石笋等一应俱全;道路错综复杂,神秘莫测,阴森与敞亮同在;入洞约200米处,还有一块约5000平方米的洞天广场。最神奇的,是这里的“黑”。现已探明的大约5000米深洞,似乎有两处出口:一是入洞约200米向下,沿阴河前行约3000米,可达原古蔺乌龙乡的凉风洞。二是入洞约300米、向左约1000米,可通往天坑东面的响水洞。据说,此洞还可通往云南和贵州。请注意这里的“约”“大约”“似乎”“据说”,一连串混沌的词,表达的都是混沌本身。混沌就是不确定,就像《圣经•创世纪》中所说的“创世之初,世界一片混沌……”。事实上,所述一切,无论是我们在场亲历还是主人介绍,许多东西,比如大黑洞的形成、里面究竟有多少暗道、多少出口及通往何处都是未解之谜。

既然那么多人,那么长的时间都未解,我也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去马上求解。不如珍惜当下,好好感受这洞中的清凉。我不知道,主人介绍的“黑色文化”里,是否包含了这洞中的清凉。

与外面的清凉显然是有区别的。洞中的清凉是清凉的安顿,小憩,静思。这里是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所有风的奔波,水的飞流,烈阳的照射,大气的污染等,都被拒之于洞外,让它们去与尘世的繁杂纠缠。并不是缺席,它们都在洞里,是它们生命的另一种在场方式,缺席的只是它们身上沾染的世俗。怎能错过了对这洞中清凉的体悟。于是,我靠近洞壁处的一吊钟乳,用手接捧了一些滴落的岩间泉水,轻轻捂脸,微微擦拭,擦去从洞外带进来的油腻尘渍;再以一种近似宗教式的虔诚,静心屏息,感受这洞里的清凉。感觉是,那清凉一会儿在脸上,一会儿在发尖,一会儿从身边擦过,一会儿与我相对无言。当那清凉顺着我身体的各个部分,浸入心脾的时候,我感到一种超越,遁于虚无。

我带着内心的清凉出洞,与尘世的烟雨见面……


作者简介:

周闻道,本名周仲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经济师,在场主义散文流派创始人和代表作家,先后在《人民日报·海外版》《文艺报》《十月》《花城》《散文》《散文·海外版》《美文》等发表作品500余万字;出版多部文学专著10多部,300余万字;经济学专著3部,100余万字。曾获四川日报文学奖、四川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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