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

《里斯本丸沉没》是一部非常规电影，纪录片里夹杂着大量动画，演示当年沉船详细过程以及英军战俘被救援的全过程，因此很难界定它的具体类型，在商业营销上也很难找到准确抓手。在电影拉新（新观众）越来越难、电影市场也不是特别景气的今天，这样的电影，其票房预期前景、关注度可想而知。

然而，截至我写这篇文章当天，猫眼关于《里斯本丸沉没》的票房预测已接近4000万。这个预估数据应该还可能变化，从最早预测的五六百万元人民币票房到现在有了8倍数以上的增量，这部电影可以说是走了一条漂亮的逆增长曲线。虽然说国庆档不少当量较大的剧情片或动画片要冲入赛道，但以目前的势头来看，《里斯本丸沉没》的票房稳定输出趋势，可以冲破9月末，甚至一直延续到国庆档后，它的成绩一定会比现在想象的还要好看。

虽然方励拍这部电影倾家荡产，现在也不知道到底票房到了多少才能回本，但《里斯本丸沉没》创造了仅次于《二十二》1.71亿票房纪录，成为华语影史上泛纪录片类型亚军，应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更关键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包括公众人物、知识分子、普通观众，纷纷成为《里斯本丸沉没》的“自来水”，在各类媒体（包括社媒）上为该片呐喊鼓励，也形成一股不小的社会热潮。

从文本看，《里斯本丸沉没》聚焦的并不是多么轰动世界的显性大新闻，而是史海钩沉，从当年日本侵略者的一艘关押英军战俘的货船沉没说起。除了勾勒当年史实，寻找到英军战俘本人及其后人，回忆那段历史之外，重点讲述了舟山东极岛渔民舍身救援落水英军战俘的事迹。

这事迹不说外国人不大了解，就算中国人亦所闻者甚少。以方励为首的主创为拍好这部电影，遍访英国、美国、加拿大、日本，中国舟山和中国香港等地，用大量的面对面采访、史料以及动画还原，非常客观、翔实、公正地讲述了这么一段被尘封但不该被遗忘的历史。

创作者视角冷静、公允、不煽情，而且每个角度的还原也尽量求准确。例如，除找到幸存者及其后人外，还找了当时日本“里斯本丸”船长的儿女，甚至击沉“里斯本丸”的美国潜艇舰长的后人也找来了，能找来者皆入镜。作为纪录片的客观性，得到了最大的尊重。

从可看性来说，《里斯本丸沉没》虽然不是什么强情节电影，更不是当下流行的爽片，但正如我一再强调的那样——一部电影之所以吸引人，要有新的信息量和新的感受力，这两个“新”字在电影中也得到生动呈现。

首先是信息量这一块，对现在去买票观影的观众来说，绝对够新：全新的传奇老故事、新的视角、新的影像涉及对象，无一不让观众感受到新鲜。其次，新的感受力这一块，当年幸存者的访谈，甚至其后代怀念从未见过的父亲，英军战俘哥哥写给从未谋面弟弟的信等情节，无疑都会让几乎从未见过相似场景的观众的情感大闸一下子被打开，会形成极强的心理冲击，让人动容，甚至为之潸然泪下。

我看了很多《里斯本丸沉没》的观后评论，无一不提到“我流泪了”。这种新的感受力下的共情，绝非某些刻意渲染的催泪大片所能比拟的，因为它真实自然。

还是不得不浓墨重彩地提到《里斯本丸沉没》的灵魂人物，或者说是凭一己之力把“里斯本丸”在二战中的沉船故事打捞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导演方励。方励过去为人熟知的是电影制片人、监制的身份，这次，他不仅是制片人，也是导演。《里斯本丸沉没》口碑创造了今年国产电影豆瓣最高开分9.2分，目前已涨到9.3，它“被叫好”跟方励的人格特质有十分巨大的关系。

首先是敢于豁出去对这么冷僻的题材着手。方励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无数次提及这个项目的缘起，故事的传奇性肯定是吸引力的第一要素，中间很多跌宕起伏的剧情，在此不一一赘述。总之，最后项目要成功完成，必须经过当事人倾家荡产甚或砸锅卖铁的付出，在初期商业投资不大可能青睐的情形下，试问这么一个触及人类灵魂，但一看就所能卖钱有限的项目，有几个人敢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借债去拍？没有方励这样的气魄和对历史的责任感以及打捞沉船所需要的地球物理专业度，谁能拍出这么一部电影？尤其不要忘了策划、拍摄的过程，还横跨了3年新冠疫情，跨洲飞行和到世界各地采访，难度可想而知，没有方励横下一条心的决心和毅力是绝对完成不了的。

其次，方励在《里斯本丸沉没》宣传发行过程中所体现出的超越常人的精力付出、情感输出，对打捞历史、对历史后人的那份责任感，的确感染、打动了很多观众。当年方励为呼吁院线增加《百鸟朝凤》排片，在直播间惊天一跪，许多人以为这片直接就是方励出钱拍的，其实两者关系不大。但方励为了艺术，为了吴天明先生在天之灵，为了情感、情怀，就这么做了。

这次《里斯本丸沉没》，方励为让更多人看到这个故事，为了这样的国际义举让年轻一代记住，不辞辛劳，快70岁的人每天奔波在宣发一线，基本没有休息时间，全身心投入到路演、受访、论坛等各种活动中，让观众颇受感动。可以说，除了《里斯本丸沉没》的文本足够吸引人，方励的人格特质也吸引了不少观众乃至电影人为他加油、喝彩。

最后，谈谈《里斯本丸沉没》这部电影的产业意义和价值。正如电影局毛羽副局长所说，中国电影处在一个比较吃劲的爬坡阶段，在这么一个可以说危机迫在眉睫的特殊时期，电影题材更加丰富，类型更加多元，故事更加新颖，无疑会拓展电影市场的内容维度和审美价值。

一部优秀的纪录类型电影，可能给电影市场加不了多少量化的改变，但对不少电影工作者会是启发甚至激励。因此，希望这部电影在良好的口碑基础上，票房节节升高，得偿所愿，让更多观众特别是年轻人走进电影院，在欣赏一部好看电影的同时，也让那些不应被遗忘的历史被牢牢记住。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诚者斯言。方励履行了一个电影人的责任与担当。《里斯本丸沉没》则照见了一部电影的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

谭飞，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新媒体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