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

邹清平是从土墙坪走出来的，可他人生最初的那些生活经历，那些在他纯洁的童心中植下真善美的种子的人和事，那些景和物，却不时地在把他往回拖。是要把他拖回童年，还是要把他拖回土墙坪？童年，他回不去；土墙坪，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土墙坪了。于是，他拼命寻找。他寻找的是什么？我想，他要寻找的绝对不是乡愁——这从他的散文集《心中一棵树》中可以读出来。

这是一部地域特色鲜明的散文集，内容主要由“真善美永恒”“心中一棵树”“行走的美丽”3个部分构成，字里行间都渗透着作者的一片赤子之心。朴实无华的文字，清晰地展示出作者对故乡的眷恋以及个人记忆中的生命历程。

一开篇，即用朴素生动的语言鲜活了读者熟悉的地理概念：“故乡是米仓山南麓大巴山深处的土墙坪。背对森林的莲花石大山天池寺，面对悠悠流淌、清澈见底的龙潭，左有石锣石鼓梁，右有林海茫茫的大凤山……”笔致推拉摇移，在熟悉与陌生之间，读者跟随作者开始新奇而丰富的阅读之旅。

文章追溯、回顾与总结了故乡之所以兴旺、发达、进步和文明的动因。从而使他更加坚定地相信：“真善美不会被世上任何力量摧毁。永远的故乡，永远的真善美。”（《真善美永恒》）这是邹清平做人的底色，也是为文的底色。读这些文字，我们能感觉到作者完全沉浸在故乡的山水中，欣赏、赞美故乡，不做作、不伪饰，真情实意地书写着对故乡的深厚爱恋。

乡村是邹清平的心灵来处，也是心灵归途。“谁不说咱家乡好，我的故乡确实美丽。”“土墙坪这个大自然村庄，在儿童时代简直是天然的乐园”（《美丽的村庄》）。读散文集《心中一棵树》，我们走进了一个构建在“巴山深处椅子形的土墙坪”的散文村庄。在这个风格独特的文学村庄里，我们感受到一名当代作家少有的衷情于土地、石头、林海、溪流、麦杆、飞禽走兽、山花绿树的乡村情结。

他用蘸满一名乡村赤子情泪的彩笔，收藏李花盛开的村庄、老家的院子、山里人家、撬折耳根的喜悦。用诗情画意龙潭河、大巴山的年味、生生不息的枣树以及对父老乡亲与童年伙伴的真情，构建了属于作家特有的散文村庄。

《风中棕榈树》《昂然向上的皇柏林》《二十五棵柏树》等诸多篇什，表面上写的是草木，但指向的却是时代大变迁后所面临的共同社会问题。从对泥土乡野的热爱，到灵魂下意识地与之浑然合一，作者下意识地将心灵崇尚自然，信仰万物有灵的表达，呈现出大地般的质朴和丰富。

邹清平对乡村的依恋，在于土墙坪是他的衣胞之地，乡村是他的生命之根。作者眼中的乡土、乡人、乡事，因缘于一种内心的爱，总有许多美好的东西让他品味。“我常常怀念大巴山深处的蓬勃生机，片片绿叶摇曳、高大的、果实累累的核桃树。”（《心中一棵树》）、“小时候背起背篼去30里外的大河镇赶场称盐买油，最爱来到三棵大柏树下歇气。”（《想栽一棵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里出生的我，从小就享受观树之乐。”（《观树之乐》）……他对这些乡间极其平凡的事物灌注了太多的感情。也正是这些不起眼的有机物或无机物，构成他心中生机勃勃、和谐完整的乡村世界，谱写出一首首动人的大地之歌。

纵览全书不难发现，邹清平的散文从乡村的角度看世界和人生，“给我童年带来过无数欢乐”的窝窝石，“催促我们走出山外，奔向远方”的山路，“生长着山民们正确理念，孕育着山民们淳朴的精神底蕴，承载着千万百姓的希望和梦想”的古树等，在这些充满泥土气息的乡野风物中感悟生活哲理，使这类作品呈现出思想的深度，甚至具有一定的形而上意义。

散文集虽然写的是川东的风物、美景、人事，但颇有自己的特色，那就是赞美卑微的生命，突出强调人与自然的沟通、交流。作者常常用具有感染力的语言，营造充盈着生命质感的童话般的乡村世界。

“我们穿过丛林看小溪，那里除了地上好看的花草、好玩的游戏，空中还有许多鸟儿在蓝天盘旋，一会儿翅膀扑棱棱俯冲下去点水洗毛，一会儿站在大石头上载歌载舞，场景十分美丽，鸟儿一会儿在水面上飞，一会儿又集中地站在大石头上像开会一样，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我们心情特别喜悦。许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是鸟儿爱美丽，映着清澈的潭水起舞。”（《穿过丛林看小溪》）

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系统在与自然外物相感知的过程中彼此关联、彼此呼应，以别具一格的想象打通各个感官之间的界限，最终汇入心灵形成新鲜活泼的感受，刷新读者的阅读感受，以至于有的作品很难分清是在叙事还是在抒发真情。没有对乡村生活的热爱与真切体验，是写不出这样让人感动和惊喜的真文章的。

邹清平的散文之所以耐人咀嚼，一方面是因为他在书写中植入浓厚的“土气息”，这种植入不是刻意的，而是附带的，这种附带的内容恰好保证了抒情叙事的饱满和乡土散文应有的天然质地。另一面，是他的散文具有清新的“泥滋味”。这主要体现在语言运用上，没有刻意遣词造句，故乡的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写。这些地道的川东方言，原汁原味地植入作品中而没有经过标准普通话的“改头换面”，保证了其书写的乡村世界始终氤氲着浓郁的地方生活气息。如坎脚、梭梭板、溜溜端、甩手甩脚、挤匝密匝等，这些字词单拎出来，我们也能从字面上理解其意义，但在川东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有了无尽的韵味。

不管是写作对象，还是语言表达方式，邹清平的散文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自觉承接了中国文学前辈总结的乡土书写经验，有效地表现出川东地区的乡风土俗和人情世态，彰显出一个大巴山作家乡土写作的地域特色和家园情怀。

要之，散文集《心中一棵树》记录了作者从童年时代至今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经验，既是个人的成长史、心灵史，也是家乡的变化史、发展史，写得很率真，也很从容，每篇读起来都很顺畅，也很亲切。虽然作者如今已离开那片土地而移居到了城市，但多年来的创作证明，他对生活过的土地满怀信仰般的眷恋，不倦地倾诉，他的精神时刻都在返乡的旅途。从这个意义上，又可以说邹清平从未离开过土墙坪。

（《心中一棵树》，邹清平著，中国文联出版社）

马忠，四川南江人，供职广东清远市文化部门。有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