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我的春节记忆|杜先福:过年往事

2025-01-12 17:53:12来源:人文内容共创投稿编辑:川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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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福

现年70岁的我,生长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却是在艰苦年代中泡大的。那些年,红苕、牛皮菜煮包谷是我们的主食,能填个半饱就不错了,白米饭是奢侈,吃肉更是难上加难。

过年,成了我儿时最大的期盼。因为只有过年,我们才能吃到肉。那时候,家里过年最大的奢侈就是杀两只鸡、割三斤肉,如果再有只鸭子,那年就算丰盛了。

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个,加上奶奶、外婆、舅舅、舅娘和表弟,以及我父母,一共十四口人,分享这两只鸡、一只鸭和三斤肉,真是杯水车薪。但即便如此,那样的年味依然让人留恋,过完这个年就盼着下一个年。

1970年,我从一本农村科普读物上看到一个养鸡的小窍门:在地面挖坑,把鸡放进去,只露出头来吃食,这样养一个多月,鸡就能增重一斤多。我提前两个月就开始用这种方法饲养准备过年的鸡鸭,希望它们能长得更肥一些,过年时大家能多拈一筷子肉。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隔几天我就给鸡鸭称重,它们真的在不断长重,胸脯上的肉也越来越厚。我想象着过年时吃着肥美的鸡肉,口水都要流出来。

然而,腊月二十六那天早晨,我起床准备磨刀杀鸡宰鸭时,却发现了一种特别冷清的异样。往常,开门的声音会惊动阶檐下的鸡鸭,它们会发出各种叫声,但那天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心里咯噔一下,感到情况不妙,跑到鸡鸭笼边一看,鸡鸭都不见了!我大声喊“遭贼了”,全家人都跑了出来,奶奶、母亲开始大骂。

我们全家在屋子周围转圈,希望能找到一些鸡毛鸭毛的痕迹,但什么也没找到。我们一边转一边骂,把能骂出来的最脏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最小的妹妹不会骂,就跟着大人哭。

可想而知,那个年过得非常清淡,没有鸡没有鸭,过年那天,我们怀想着往年有鸡有鸭的年,又恨起了可恶的贼。

过完年,我就琢磨怎么样才能保证来年的过年鸡鸭不被偷。一天,我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狗,就花三角钱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狗,我给它取名“小花”。

我把小花抱回家时,遭到了母亲的极力反对。母亲属鸡,生性就怕狗。而且那年头连人都吃不饱,哪有东西喂狗。我不管母亲反对不反对,坚持要养。母亲说要养就自己想办法,饿死了她也不会管。我说我每天可以少吃点,不用别人管。

就这样,小花在我家扎下了根。俗话说“狗不嫌主人穷”,小花在我的照顾下一天天成长起来。虽然吃得不好,瘦得像一张薄纸裹了副骨头架子,但小花还是没有嫌弃我家,它的窝就在鸡鸭笼边上,成了我家鸡鸭的贴身保镖。

小花一天天长大了,食量也一天天增多。但那个年代不可能单独供给它一份口粮。有一次它实在饿极了,就偷食了母亲给鸡拌的米糠。母亲看见了,抓起一把竹扒就打,小花被打得昏了过去。苏醒后,母亲还要打,小花趴在窝里一动不动,“嘶嘶嘶”地像是在哭。我看到小花可怜的样子,眼泪就下来了,护住小花让母亲打我。母亲没有打我,却说:“以后再跟鸡争东西吃,就往死里打!”

小花挨了打后长了记性,从那以后母亲喂鸡时它就远远地站到一边去,可怜巴巴地看着鸡鸭用餐。每当看到这种状况我就想流泪,我觉得小花在我这样的穷人家真的是太委屈它了。

自从小花挨打以后,我就特别怜悯它,几乎每天我都尽可能省一口东西给它吃。很多时候我看着小花可怜巴巴的眼睛就心里难过,恨不得把自己的那份口粮都给它吃。

后来我突然想到,屙大便让小花吃。凡是解大手的时候我就把小花叫到身边。虽然那时候因为难以填饱肚皮就是解大手都要隔天才一次,但就是这样小花也很不错了,不久就明显看得出小花长了肉,样子也精神了。

但是这个情况很快就被我母亲知道了,那个年代大粪是种庄稼的重要肥料,我屙的大便喂了狗,母亲很生气,以后凡是我去解大手,母亲就要把小花喊住,温顺的小花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的背影到茅厕。

不管母亲怎样不满小花,小花和我却有着深厚的“感情”。小花经常跟着我,我去挑水它跟到井边,我出工下地干活它送我到田边然后才回去守屋。

小花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了。

这年,我又采取挖坑养鸡鸭的方法,并“训练”小花寸步不离地守护我家的鸡鸭笼。小花不善张扬,凡是陌生人路过,它会出其不意地扑上去,常常把路人吓得大喊大叫。

记得又是腊月二十六那天,我们小队里一个单身汉的左脚被狗咬了一口,他透露说是我家小花咬的,但他却不敢来我家“讨说法”。我们小队都知道这个单身汉的为人,是那种出了名的偷儿。我怀疑去年就是他偷了我家的鸡鸭,今年他又想下手时不想遭了小花的利齿。

这年过年,为了弥补头年的遗憾,我家杀了三只鸡、宰了两头鸭。这顿年饭吃得有滋有味,小花功不可没。经全家人特许,我们奖励了小花一个鸭头、两个鸡爪。

以后多年,我家都以挖坑养鸡鸭过年,每每吃着肥美的鸡鸭,骨头都会尽可能满足功不可没的小花。

后来我当兵离开了故乡。我走的那天,亲友来送行,送行队伍中也有小花。小花追着我坐的卡车撵了很远很远,撵得我心里酸酸的,直想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