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我的春节记忆|袁斗成:暖暖的“刨猪汤”

2025-01-12 18:41:21来源:人文内容共创投稿编辑:川观新闻

袁斗成

降温了,风往脖颈钻,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前年底的一天傍晚,我正在小河边散步,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远在家乡的舅舅打来电话问:老幺,快点回来哟,我准备在冬至杀年猪。我同舅舅开玩笑说:“这年头,有年猪杀,您老绝对是富豪人家啊。”舅舅晓得我长不大的性格,还是希望我早早回去吃“刨猪汤”。

刹那间,许多记忆霎时鲜活起来……

冬至到,气温更低,苍蝇蚊子绝迹,在川南老家一带,杀年猪被乡亲列上了议事日程,主要是为腌制腊肉,那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年货之一。可惜,去与不去,我还在无比纠结,虽然我渴望回老家走走看看,只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心头多年郁积的阴影一时难以抹掉,何况碰到阴雨绵绵,舅舅说是吃晚饭,我得在乡下住一宿,要是到公路上走几步,肯定一身又是被泥桨搞得脏兮兮的。这时,舅舅又告诉我:“乡村公路安装路灯了,你可以到处散步”。

舅舅绝对不会骗我的,眼前,我仿佛真的走在明亮的公路上,不再跌跌撞撞探索着前行,一盏盏路灯分明点燃了我的归乡之路。

我出生在泸州、宜宾交界一个叫柏林湾的偏僻屋基,尽管是地图无法标注的黑点,却是我关于乡愁最生动、最清淅的地标。年少的记忆里,杀年猪可谓“兴师动众”,一般当作喜事请客,左邻右里、亲朋好友,人缘好的摆上十桌八桌很正常,乡亲们称为吃“刨猪汤”。记得我刚上初中那年,家里杀了头两百来斤的猪,坐了十几桌,没过几天,我放学回到家,见母亲在数晾腌好的腊肉,一声惊呼:“就剩九块肉了,这年咋过哟?”

我嘟囔着:“请那么多人吃饭干啥子?” 母亲呶呶嘴:“这是你该关心的吗,快做作业去,没看见猪圈还有猪吗?”那年底,加上二姐谈了对象,据说杀了三头才勉强过了春节。

经历的次数多了,我对杀年猪的流程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一般来说,那时乡下闭塞, 父亲提前会翻看黄历,不能犯忌讳,综合考虑后,确定杀年猪的吉日。即使家里人口众多,我上头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但还是会叫左邻右舍帮忙。在杀猪匠还没到来之前,往往帮工已经来了。当杀猪匠带着工具赶到,男性帮着到猪圈赶猪,有的拎着猪耳朵,有的在后面拎猪尾巴。几个大男人费尽吃奶的力气,把猪紧紧按在木板后,考验杀猪匠的手艺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绝对要快、准、狠,一刀毙命。要是二刀、三刀甚至更多,表明主人家的“兆头”不好,但凡出了点不顺或意外的事情,牵扯到复刀环节,乡邻们明里暗里就会责怪屠户的手艺差,那么请他的人就会少了。

年猪停止了“哼哼”,灶房里的一锅水早就沸腾。事不宜迟,男的帮着刨毛、整理大肠等下水,而女性挤在厨房里,开始准备“刨猪汤”。大家围坐在一起,谈谈今年的收成,说说明年的打算,当然对主人家的年猪,肉膘有多好,油又怎样,七嘴八舌也尽量多些恭维。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

“刨猪汤”绝不会借机敛财,大家礼尚往来,所谓的礼物,一袋白糖即可,有的一包盐“略表心意”,相互之间也不会攀比。而菜式全是从“二师兄”身上就地取材,一盘白切瘦肉、一盘肉丝、一份回锅肉、一盘炒猪肝,再加上一些青菜,最不可或缺的是猪血汤。猪血鲜嫩、可口,起锅前放些新鲜的油麦菜叶是绝配,“刨猪汤”因而得名。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平时忙碌,难得聚在一起,杀年猪成了大伙交流、沟通、分享的平台,吃的不只是猪肉,更是安放了乡愁。如果相互间不走动了,恐怕亲戚也只会越来越“冷漠”。

一般而言,吃完“刨猪汤”送走客人,制作腊肉开始登场。 猪肉由杀猪匠割成三五斤不等的小块,准备花椒和葱姜蒜等调味品,与十斤猪肉三两盐搅和在一起,往猪肉上均匀抹,放在木桶或土缸里一层层码好,密封腌渍三天或四天后,取出来用温水洗干净晾晒。水份干了,当年烧柴灶,就挂在灶头的上方,接受烟熏火燎。哪怕颜色金黄金黄了,腊肉也挂在灶房的房梁上,能够保证干燥,较长时间不变质。吃一场取一块,没吃的接着熏,直到吃完为止。看起来黑乎乎的,但吃起来口感最纯正,油而不腻,咬起来特别香脆。

从记忆里拉回,天没亮就去坐公交车,我赶到舅舅家时,舅舅已经叫来左邻右舍帮忙“按猪”。中午,舅舅家摆了五桌,我喝了一杯白酒,头有点昏沉沉的,倒在床铺睡得格外香甜。那晚,我没有回城,而是在舅舅家留宿。山路弯弯变身柏油路面平坦、宽敞,我依然保持了散步的习惯,果然,村里安装了太阳能路灯,简直是为我量身订做的。乡村公路成了大伙的健身步道,三三两两行走,舅舅陪我走走看看,不时诉说着自己的感受:变化实在太大了。

随着左邻右舍纷纷进城, 留守农村的,由于家庭规模小,特别是百姓餐桌更丰富,喂猪的也越来越少,杀年猪的邻里更少,但舅舅家这一顿热气腾腾的“刨猪汤”,却紧缩了新时代的山乡巨变……

作者简介:

袁斗成,70后,有数千篇时评、散文、小说、诗歌和故事等散见于新华每日电讯报、佛山文艺、南方都市报、羊城晚报等报刊,也多次获得各类征文奖项。

    编辑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