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成都凤凰山传|原上草·行吟金牛⑰

2025-02-18 13:53:16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编者按

扎根人民和大地,书写新时代气象。2025年1月17—19日,由四川日报社主办,川观新闻、成都市文联协办,川观新闻文化频道、金牛区文联、金牛区融媒体中心、金牛城投集团交子文化公司、五粮液、成都高新文创传媒有限公司、四川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承办的2023年度川观文学奖颁奖典礼在成都举行。18日上午,数十位参加活动的作家和诗人们,前往成都市金牛区工人村、成都凤栖博物馆、中海信(成都)新质产业城等地采风,近距离、多视角、沉浸式地领略根植在金牛街巷中的文化底蕴与城市气质。川观新闻人文频道特选发部分采风作品,以飨读者。


清乾隆《四川成都府附郭成都县、华阳县》地图局部,可清楚看到凤凰山。


蒋蓝

成都城出北门6公里,第一座真正意义的拱卫成都的山岳,为凤凰山。最高海拔572米、方圆5平方公里左右的葱茏山岭,高出平地近百米,山势为南北走向,由首尾相顾的两个山头组成,远观似展翅欲飞的凤凰,正回头凝视向东逶迤而去的尾翎,以及两侧各自延伸斜挂的山脊……

旧时成都民俗认为,成都的龙穴在凤凰山,而龙脉在东山。凤凰山与东沿的天回山,构成了古蜀风水文化的宝地。地质专家评价其山势:“类似北京的十三陵”;传统学者认为这里拥有“行则万物发生、聚则山川融结聚”的奇秀地望。

然而,这座山古时并不叫凤凰山。《寰宇记》载为“学射山,一名斛石山,在(成都)县北十五里”。在两千多年的漫长时光中,这座山的名称屡经变更,先后名石斛山、斛石山、升仙山、学射山、凤凰山。历代不乏文字记载。李膺在《益州记》中记载:“石斛山有两女冢”。《资治通鉴·后梁记》记录了王建于此陈兵耀武的盛况。薛涛亦作《石斛山晓望寄李侍郎》《石斛山书事》两诗,载入《全蜀艺文志》卷八。

首先,何谓“斛石山”呢?

“斛”为古代的量器,方形、口小底大,容量为五斗或十斗。而凤凰山怎么与计量器扯上关系的呢?

杨雄《蜀中记》说:“杜宇自天而降,号曰天隳。”隳者,古通堕,坠落的意思,天隳即从天降落之义。《成都县志》载:“天隳山下有天回镇。”天回镇原名天隳镇,因附近有天隳山而得名。唐代玄宗避安史之乱来到成都,返回长安时曾驻跸此镇,故后易名为天回镇,其山也易名为天回山。镇中原有马觉寺,原前石柱上有著名的楹联一幅:“星映小祠,亭妃尚明华盖;山环古寺,楼高直并天隳。”庙前有陈华池庙,后有天隳山,可证马觉寺的风光及天回镇历史。

古蜀时代,此山即名为石斛山。晋代常璩《华阳国志》载:“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一号杜主。时朱提有梁氏利,游江源。宇悦之,纳为妃。”这是说蜀王杜宇来到江源,在文井江一带得到美女“利”之后,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凤(通“风”。华夏上古的风氏家族)。因其乖巧伶俐,深得杜宇喜爱。不料凤女年幼多病,双十之年而殁。杜宇将女儿葬于天回山西南,处以王妃葬礼,墓覆一面巨大的梯形石斗为标记,其形似斛,石斛山由此得名。可见这个“斛”,与植物的“铁皮石斛”毫无关系。

成都本为道教起源地,后来附会于“斗”,也成为了一时的时尚。

汉顺帝时,张陵奉老子为道教教主,他依据《太平经》和流传在民间的巫术为内容,吸收了巴蜀地区古羌人等少数民族的陇属仙道宗教,在凤凰山开始修炼“五斗米”教。他又到大邑鹤鸣山中闭关修炼,故人们将这座古蜀即已得名的山称为“斛石山”,意思是指张陵修炼得“五斗米”道的山。这一说法,我以为是为“五斗米”教附丽历史的一则说法。

到了东汉末年,刘备占据成都建立蜀汉政权,选择祭天方位,蜀汉宗主选择的是成都北向,于是在距离凤凰山以南很近的武担山封禅祭天,那是开明王安葬爱妃的一座人工堆土形成的小山,武担山到石斛山由此成为了武备场所。待建立蜀汉政权后,幼主刘禅曾经在石斛山游玩、射箭,就说“按学射者,以刘主禅于此学射,故名。”“射礼”本为春秋大礼,因此凤凰山又被老百姓称为“学射山”。根据《太平环宇记》的记载,石斛山又叫斛石山,估计“斛石”与“学射”音近,也可能是后人逐渐就叫讹了,成了学射山。

南宋蜀地学者魏了翁《成都府朝真观记》提到了一则逸闻:“直(真)观之西偏,则为诸葛忠武侯祠与读书台。故老相传曰,是侯之故宅也。自天宝五年(746年),章公始更为观,奏名‘乘烟’。乘烟云者,谓侯之女于此乎轻举也。”这等于明确指出,唐宋时期武侯祠不在今天的位置。

引人遐思的“轻举”烟雾袅袅飞升,说明仙道文化在蜀地常开不谢,信者蔚然。到隋朝时期,成都人又称其为升仙山,凸显了当时流行的渴望长生的人生追求。相传隋开皇二年(582年),道教大举盛行,此山之上建成至真观(又名通真观)一座,道人张伯子在此修道。农历三月三,张伯子在道观前跨虎飞升,此山也就有了升仙山的大名。唐朝诗人卢照邻在《黎君碑》中记载,升仙山有道教庙宇,名至真观。清嘉庆《四川通志·寺观》记载:“(隋)开皇中建,或云后周(北周)建。”又有五代时入川道士杜光庭撰《录异记》,说在唐高宗时,道士黎元兴尝培修扩建,因此才有了张仙人跨虎飞升的神话。

这些往事在成都地方文史中还有不少记载,除县志文字记述外,田况、赵抃、扬甲、范镇等历代都有不少诗人描写“学射山”的诗。比如:

几年魂梦寄西川,春晚归逢学射游。

十里香风尘不动,半山晴日雨初收。

指挥武舟呈飞骑,次第红妆数胜筹。

夹道绮纲瞻望处,管弦旌饰拥遨头。

这是宋代范镇的《仲远龙图见邀学射之游先寄五十六言》一诗所描写的凤凰山景致,他在注解中说“往来皆呈现马骑,没射棚,众宾皆射,遗宫妓记筹”,诗叙场面是多么的宏大,众人皆骑射,还有女子记录众人射击的成绩,取名时间也明明白白地说是因蜀汉后主刘禅习武起,因此到了唐时,故叫作“学射山”了。

由于蜀汉刘备在此宣示武备,因此学射山后来也成为武备之山。《蜀祷杌》记载:前蜀后主王衍在乾德“二年八月,衍北巡,以宰相王锴判六军诸卫事。旌旗戈甲,百里不绝,判六军诸卫事者,宰相王锴也。衍戎装披金甲,珠帽锦袖,执弓挟矢,百姓望之,谓如‘灌口神’。后妃饯于升仙桥。于时,是从来讲武备于斯矣。”由此可见风流帝王王衍好美食、喜华服的奢靡风采。不仅如此,在唐五代两宋时,学射山通真观一带就形成人头攒动的蚕市了。每逢三月上巳张伯子得道升仙的日子,成都士庶倾城而往,许多巫觋在此卖符于道,“游者佩之,以宜蚕辟灾”,学射山热闹非凡。

唐末,高骈由云南节度使移镇西川。时值云南六诏反叛,南诏朱率众直至成都城下,在学射山扎营,与高骈血战十三昼夜,眼见无法破城,才退至邛州,留屯不行。这也是南诏逼近成都的最近距离了。

到五代时,这学射山之名依旧存在。唐代节度使章仇兼琼在学射山南筑堤积水重整万岁池(后名白莲池),此池为秦朝张仪初建。水面广袤十里,成为游乐之所。所谓成都燕集,用一春为常,三日不修,已云远甚,然各有定处,惟学射山之会最极盛。因此早在唐代学射山及周围的万岁池区域,就成为了成都士庶春游的理想场所。元代费著所著《岁华纪丽谱》中也有“成都人每年三月三登山竞射”的记载。较射之时,山上设有彩棚射场,并有伎乐女子“记射筹”,意思是宋代还在此举行射箭比赛和盛大宴会,官府为此专门修建了射堋,并“遣官妓记筹”,记录比赛结果,极大地激发了参与者、观赏者的热情。另外还备有管弦乐舞和酒食助兴,演武与游乐并行不悖,学射山成为蜀人好宴游的典型样板。

延宕到明代,学射山之名开始消失。明人曹学佺在《蜀中名胜记》说:“从来讲武备于斯矣,今为蜀王坟墓,此游遂绝。”短短18个字,便清楚地宣告,昔日习武之地成为明蜀王墓葬之地了,百姓谁还敢在这山中王坟之地乱来!“此游遂绝”。

宋代的学射山既是官民习射场所,更主要是春游盛地。北宋大学士赵抃有游学射山诗:“剑川风俗喜时平,上巳家家出郡城。射圃人稠喧画鼓,龙湫波净照红旌。”,可知当时春游盛况。

陆游写《三月一日府宴学射山》,还可以看出春游时节,“府宴”于此:

北出升仙路少东,据鞍自笑老从戎。

百年身世酣歌里,千古功名感慨中。

天远仅分山仿佛,雾收初见日曈曨。

横空我欲江湖去,谁借泠然御寇风。

万岁池广袤十里,春天垂柳依依、百鸟争鸣,晚上官府往往在此张灯设宴,招待宾朋,酒意陶然之后就“泛舟池中”。陆游一生在优游佚乐中度过,但区区并未确立千古功名,在夜晚和煦暖风吹拂下,不胜感慨系之。

明代是朱元璋当皇帝,他的儿子朱悦熑,朱椿孙子都封为蜀王,朱家占据了成都北门这风光秀美的学射山,不久学射山便成了埋葬明代蜀王宦官的墓地。朱悦熑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孙儿蜀王朱椿的幼子,二十多岁就死了,生前骄奢淫逸、锦衣玉食。死后葬在成都北部凤凰山南麓。1949年前墓多次被盗。1969年发掘,“地下宫殿”长达33米,墓室为宫殿形,四壁雕塑精巧,出土陶俑甚多。他生前爱骑马打猎,更爱座骑“玉花聪”。病危之时,将马牵至病榻,抚摩流泪,死后以马殉葬。朱家王朝从此便占山为墓,这也证明了学射山的名称应从他死后便逐渐消失了。

蜀地百姓只能远观其山形状,处处长希望取个好听的名字,称其为“凤凰山”了。还有说这凤凰山不是一般凤凰,而是大凤凰!因此又称它叫“三威凤山”。我以为,因《益州记》中记载“石斛山有两女冢”,再加上山形本身像凤凰,因此才有“三威凤山”之说。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凤凰山成为军营驻地。民国二十年(1931年)四川省军政府在凤凰山东南部洼地上修建了民航机场。由此成为成都最早、最主要的民航机场。1937年冬扩建此机场为军用机场,称之为凤凰山机场。凤凰机场旁是韦家碾赖家店,与机场隔河相望,机场外围有铁丝围栏。机场中心为跑道,两侧可停放直升机。老百姓隔河就能望到飞机起降,据说当年机场旁的道路还有部队士兵练习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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