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阳
小时候我们家并没有专门的书房,那个时候连人都很少有单独的房间,书当然也就难以获得这样的待遇。父亲为数不多的书有的放在一个柜子的抽屉里,有的放在一两个原本放杂物的大箩筐里,我和弟妹们经常在里面乱翻。
上小学读书后,除了学习用的教材及相关资料外,我也没有其他什么书,这些教材及资料书似乎是不需要书房的,一个大一点的书包就足够了。书包永远装的是新书或正在读的书,那些学过的书要么束之高阁,要么被卖掉了,要么四处散失不见。
我个人真正买书是在1980年上大学以后的事。到了大学才发现,除了教材以外,天下的书真是太多太多了,上百万藏书的学校图书馆自不必说,就是街上书店里面的书也是琳琅满目,一批又一批的新书不断出来。一听说有什么心仪的好书上市了,我常常会与其他爱书的同学一道,第一时间奔向书店买回寝室来。
当然,读大学时也不可能有什么书房,我们七个同学住在一个不大的寝室里,我们的设备除了床,就是一个装日常用品的箱子。我的书和大多数同学的书一样,只能堆在本已逼窄的分为上下铺的单人床上。找一块与书宽窄大致相同的简易木板搭成与床长短大致一致的小书架,就成了书的容身之地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人占四分之三,书占四分之一,朝夕相处,人与书为伴。
大学四年很快过去,毕业时我除了年龄增长外,就是多出了八九个大小不一装着书籍的纸箱,随身携带的物品还是与入学时一样,一个箱子就装完了。那个时候交通极为不便,没有专门的物流,更没有快递,甚至没有搬运的工人。全靠我们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才把一个个装满书籍的沉重纸箱,从学校搬到车站,从车站搬到码头,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最后搬到工作的第一站——老家的一所中学。
最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没有书房,因为住房紧张,我与另外一位同事挤住一室,人都不够住,哪还有书住的地方。我那些书就长年与我挤在一起,卧室、书房、会客就融为一体,倒是取用方便。也没有专门的书架,就是随意置买了两个竹编的书架。不过,那些一直在纸箱里躺着的书倒是得以伸伸展展地站在书架之上,每天与我相互凝视。
我真正拥有书房是在1990年。那时,我已调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的一家媒体工作,承蒙单位关照,我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我与妻子、孩子真正有了一个家,两个房间一间作了卧室,另一间就作了书房。那个时候我们积累的书已有上千册了,就专门做了几个书架,摆了整整一面墙,正儿八经像一间真正的书房了。一些朋友来访,对那间书房特别是那些书羡慕不已,就连我家请来的保姆也多次赞叹:“你们家书好多呀!”
儿子三四岁的时候,为培养他的独立生活能力,我们就让他单独睡在书房里。他对那些书非常感兴趣,虽然不认识它们,但随时都拉出一本来,坐在地上,随意翻翻,从没有撕损过一本书。他后来读书成绩一直优异,也许与他小时候住在书房里与书为伴、长期受到熏染有关。
真正让我那些书有一个独立书房是在2000年以后的事了。那个时候,儿子已经渐渐长大,我的书也越来越多,原来那个两居室房屋于人和书而言都显得太局促了,都住不下了。于是,我们下定决心,倾囊而出,向银行借货,尽最大努力换成了一套相对大的住房,使得人与书都有了独立的空间,我第一次拥有了一间独立的书房。望着靠墙直抵房顶的几面书架,望着那些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的书,我真是开心极了。我经常徜徉在书房里看书学习、工作,巡视着那些与我朝夕相处的书,犹如富人们巡视他们的农场、金矿、财富,虽然书房的货币价值无法与之比拟,但我心情的愉悦程度与他们相比,恐怕是各有千秋吧。妻子戏称我们的书房为“庄稼地”“田间地头”,每当我一到书房翻书找书,她就带着调侃大声地问:“又去田间地头看你的庄稼了?”
有了书房,自然就想到要为它取一个名字。最开始我为它取名为“闲读斋”,意思是有闲就读书,闲下来就读书,既是励志,也是约束自己。因为那个时候工作特别忙,担心自己以此为理由不读书。同时,社会上各种休闲娱乐的诱惑逐渐增多,担心自己因此损失很多读书的时间。
后来,又将书房取名为“双榕堂”,因为我所住的房间前后各有一棵硕大的榕树,夏天为我们挡住烈日,冬天为我们遮住寒风,守护着我们家,也守护着我们的书房。
再后来,又将书房取名为“厚园”,因为我对“厚”字特别喜欢,一则希望自己为人厚道,二则取其“厚德载物”“厚积薄发”之意。时至今日,为人厚道则一直努力为之,“厚德”却不敢称;“厚积”似乎也还不够,“发”也就特别薄了。“厚”算是我的努力方向吧,古人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其是之谓乎?
有了书房,我买书的节奏就更快了,中外古今名著一批又一批被我不惜“重金”请了进来。特别是后来电商发达,当当、京东、亚马逊等各种图书网购平台出现,我购书的频率大增,购书量和购书额每年成倍增长,以至于我需要在日记中反复告诫自己“剁手、剁手、剁手!”“再也不能买书了!”然而,我已购书成瘾,几乎不可救药。
原来以为完全够用的书房很快就显得狭小,众多的书先是从书架上溢出来,堆到书桌上、椅子上,然后是地上。后来,又从书房中溢出来,堆到客厅里、饭厅里、卧室里、过道上。即使如此,我买回家的书还是源源不断,又只好往家外溢出了,只好在外租借了几处闲置的空房暂时堆放着。
妻子也是一位读书人、爱书人,但看到我买书实在太多,不免多次提醒告诫:少买!少买!不能再买了!但既已成瘾,又岂能轻易戒掉?
现在,年纪渐大,如何处置这些成千上万册的书,成了我的一个大难题。读,读不完;留,放不下;弃,则有些可惜。有时,我想,如果当初没有书房该有多好,没有书房也就不会买这么多书。但是,又一想,如果没有书房,书往哪里放,人往哪里走,心往哪里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