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洪良

读王勃《蜀中九日》
 
一个人的乡思，把蜀中美酒点燃了
送客杯里
肯定藏着王勃一千年前的叹息
高高的望乡台，也是登土台
因为脚踩着大地，那土便有盐分
便有故乡深井一样的甘甜
但是，生活往往是一架被人推着的
独轮车，没有平衡可言：
它被什么人推着
就有什么样动情及哀伤的眼睛
客居南方蜀中的王子安
又何必独自哀伤，和腹诽不已呢
天下游子其实是一家
风这把乡愁的大锯
有时会沉默，有时会拉得呼呼作响
它可以将鸿雁北飞与蜀人南归
锯出比唐初宫廷绝句
更大的格局与开阔气象——
不能归家的游子，刚好可以补上
另一个游子在异地的空缺
 
读李白《听蜀僧濬弹琴》
 
琴声可洗江河、流水
琴声也可以洗尽山谷和万壑松涛
让人立于高山，与奔腾之流水
产生互感，而惺惺相惜
 
一名叫濬的蜀僧
从壮阔的峨眉峰西下而来
你一抚琴，繁密多变的琴音
瞬间便高低起伏
 
仿如风动，吹响钟鸣
仿如九钟，竟知遇秋霜而叫
余音，与寺庙里的钟声融在一起
久久不绝
 
等到蜀僧弹奏完毕
远处青山，已罩上了一层暮色
近处天空的秋云
重重叠叠，颜色暗淡了几分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
濬的颤抖琴音
是从天上传来的
而谪仙人李白，从不听凡音
 
读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
 
剑门此刻无剑
但古往今来，此地曾金戈铁马，血流千仞
明明应该置于首句的诗行
却偏偏被陆游刻意放在了最末
 
从故乡到南郑，再到成都
三十年的长期奔走，行程何止千万里
衣上尘土，沾满了远征路上的铁血
和壮行前烈酒留下的酒痕
 
而酒碗摔碎了吗？利剑和砍刀
是否全都砍缺了一道道口子
一个“寝饭鞍马间”的人
却在日日谈论“自期谈笑扫胡尘”
 
或许，“无处”即处处的销魂之处
该是铁马渡河
而远游和征战的履新之地
该是“如钜野受黄河倾”才对
 
看吧，在细雨蒙蒙间
调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的陆游正骑驴入蜀
此时，他不仅掏出了壮士闲老的凄凉
更掏出了一柄报国未酬的利剑
 
读杜甫《赠花卿^①》
 
杜甫不住在茅屋里。杜甫的心
始终是乱的，碎的
锦官城里，轻扬乐曲
飘荡半座城。一半，随着江风流去
一半随想象入了云霄
 
弦乐和管乐加在一起，曲音如何？
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究竟是天上宫阙和仙乐
还是民间一首哀怨的悲词？
亦或农家桌上，那半截熄灭的旧火烛
 
花敬定啊，你不过是一介血勇武夫
一曲里，你已骄恣不法
又一曲里，你僭越阶层乱了礼乐
如今，就看杜甫老儿怎么在一首诗里
婉转悲叹。或爱，或恨
 
①花卿，名敬定，成都尹崔光远的部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