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正明

土家刺绣
 
针脚在青布上行走时
祖母的咳嗽声掉进水缸
浮出一圈圈鱼鳞纹
凤凰牡丹在绷紧的月光里
吐出鲍壳色的蚕丝
 
绣娘的手指捻起手机壳上的图案
针尖挑破电子屏幕
流出的电光在刺绣绷子上结茧
蝴蝶翅膀在布面抖动
震落山歌里的青梅
 
针线盒长满铜绿
里面躺着断掉的绣花针
绣着骆驼刺的鞋子
正褪成比铁更坚硬的青灰色
 
夜色在针线中结茧
绣娘们用银针穿引星河
将山鹰的羽毛
一缕缕缝进新生儿的肚兜
 
山风翻动绣绷像翻动算盘
每一针都拨开云雾
露出神龛上剥落的朱漆
而褪色的凤冠霞帔
在后视镜里长出苔藓
 
土家剪纸
 
剪刀在红纸上撕开云雾
月牙纹咬破窗棂时
晨雾里浮出神龛上的朱漆剥落
 
锯齿纹在鞋垫上啃食山歌
祖母的银簪插进青石缝隙
柳叶纹从银饰里渗出
绣成后视镜里消散的野姜花
 
刀尖在手机壳上镂出图腾
电光在剪纸绷子上结茧
蝴蝶在屏幕里抖落土家歌谣
 
祖母的剪纸盒生出铜绿
断掉的鱼骨针躺在瓦檐下
虎头鞋褪成比铁更硬的青灰
 
夜色在剪纸中凝结成茧
绣娘们用银针穿引星河
将山鹰的羽毛缝进新生儿的肚兜
山风翻动剪纸如翻动算盘
每一刀都拨开云雾
露出凤冠上剥落的朱漆

红纸在剪刀下抖动时
祥云纹边缘生出萤火
它们提着灯笼穿过
祖母银簪上做梦的星星

云雾在剪纸里生根
阳光在窗棂上结霜
剪刀停顿时整个土家的晨雾
都变成发烫的红纸在飘荡
 
土家八大碗
 
筷子在肉香里失踪
酸汤在火塘边生出青苔
糯米夹着豆沙在喉结滚动
吐出远古的川字纹
 
红泥陶碗盛满九月的霜
先人的背影从蒸笼的木孔渗出
坛沿的水珠滴落
长成陶家堡坝坝宴上的新月
 
苞谷烧在火塘边低吟
火苗舔着铜勺上的油渍
喜鹊在檐下啃食花生的壳
婚宴的红盖头压着姜野花
 
蒸笼掀开时飘出云雾
酸辣在舌根烫出新路
直通峡谷深处的岩画
 
坨子肉的酱香缠住炊烟
当最后一只土碗扣下
月下多了九十九个土家子民

薅草锣鼓
 
铜锣在青石板上滚动
铁鼓在山风中抖动
百里峡的喉咙喊出古老的歌谣
嗓子眼里长出铜绿的苔藓
 
竹叶在铜锣的鼓点上翻滚
每一片都是飞溅的水花
土豆花在歌声里吐出蜜
虫子的牙齿也跟着节奏咬动
 
歌郎的扁担挑起山川
每走一步就洒下一把铜钱
野兽的影子在铜声里逃窜
只剩下山歌在岩缝间生根
 
铜鼓在月光下生出新芽
每一声敲击都是割草的镰刀
高腔在云层里结出冰晶
化成山民额头的汗珠滴落
 
歌从神农的五谷中长出
铜锣里滚出的都是祖先的面孔
今天的土豆明天的苞谷
都藏在歌郎的铜锣深处
 
古老的山歌在铜锣上结出新茧
每一道纹路都是图腾的延续
当最后一个铜音落下
山野又长出新一层绿苔
 
土家钱棍舞
 
铜钱在竹尖旋转
日光被切割成银亮的碎片
流苏如啄木鸟啄开时间胶囊
谷雨时节的水滴从竹节滑落
铜钱声叮咚作响
青石小径上留下一串碎银
 
竹棍在空中划出弧线
如同北斗七星在巴山夜空游移
铜钱的牙齿咬碎月光
碎片坠入舞蹈者的眼睛
竹影婆娑处
时光的蛛网轻轻颤动
 
舞者足尖弹起铜钱的脆响
连同山风一起编织进竹影
铜钱与记忆的齿轮相互咬合
发出远古的回声
竹林深处传来铜钱的呼吸
它正以秘语记录着
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幸福与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