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劲廷

以谄媚的姿态吹捧作品，以功利的心态迎合市场，用佶屈聱牙的文字符码将批评实践当作知识演绎的工具，这些对当下文艺批评现状的“批评”，已成为学界心照不宣的事实。那些固有、僵化且充满世俗气息的批评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阻滞了文艺批评的健康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艺批评者的自由生长。当下的文艺批评生态，需要注入新鲜且具有象征意味的批评新力量，吴杰及其评论集《自说自话》，就是这类具有代表性的典型案例。

根据《自说自话》32篇文章的组织关系，情感认同度与思想深度构成吴杰的基本参考坐标，无处不在的怀乡情结，敏锐深刻的性别意识，敦厚朴实的人文关怀，构成吴杰《自说自话》的基本评价尺度。

在貌似繁乱的排篇中，《自说自话》既有对20世纪文学原初景象的追溯与重访，也有对当代文学驳杂图式的潜心躬耕。该书分为一家之言、独有所爱、随便说说、敢于亮剑4个部分，以小说评论为主，兼顾对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多种文体的解析。既有对鲁迅、叶圣陶、范长江、周克芹、刘震云、余华等名家之名篇的述评，也有对唐俊高、王平中、杜先福、邱乃伟等作家之新作的论说。

作为一位极富风格与骨力的文艺批评者，吴杰敢于讲真话，更敢于抒发真性情，这是当下批评场域中难能可贵的精神品格。他能充分调动自身的审美经验，直面作家创作之缺憾或作品本体之弊病，将自我真知灼见一以贯之。

批评者应时刻强调自身的“在场”，而非不具备“心灵体温”的旁观，正如谢有顺所言：“人也许不认识人，但灵魂认识灵魂。”吴杰在《自说自话》中，摒弃那些病态且索然无味的评价方式，放逐学院内部的理论迁移或概念移植，取而代之的，是通过由浅入深的文本追踪、由宏观入幽微的文本细读，生成与固有批评范式截然不同的人生体悟与评价样态。

论及周克芹小说的创作思想，吴杰并未囿于周克芹小说叙事之表象，反倒“窥意象而运斤”，深入文本与作家其人，研究其运思方式。“构思是作家以心理活动和艺术概括方式，创造出完整的呼之欲出的意象序列的思维过程，是文学创造过程中最实际、最紧张也最重要的阶段。”（《周克芹小说创作思想概论》）作为周克芹所认为的小说创作之基本功用，反映现实、道德评价与预告征兆，其本质就是关于人的思想情感、生存状态、未来命途的探讨。

在论说刘震云长篇小说《手机》时，他将亲人的逝去作为“传统话语寻求不得的表征”和“精神依附消失的指向”。“唯一能留下来的是，在精神生活中不断反思和重新寻求新的丰富的精神营养，在充斥了95%废话的‘说话’世界中活下去。”（《〈手机〉生存状态的多维度透视》）吴杰显然关注到了现代文明恣肆繁殖所导致的物质丰盈，也关注到了物质丰盈将人的精神导向了匮乏与紊乱，将人的生活导向了“无趣与惶恐”。

面对那些亲切可感的地方风景，诸如唐俊高笔下的一碗水、茆家湾，王平中的官场“元宇宙”，曾春扬的“风物普州”，孟基林《蜀源四万年》中的“颠覆性猜想”，吴杰触摸那些略带体温的土壤，直刺那些文字肌理背后的关联病灶。“现代文明步伐的迈进，有些乡村只能存在记忆里。但是，只要有那份对乡土情怀的坚守，无论人在哪里，故乡始终在我们心里。”（《乡土情怀的坚守——读唐俊高中篇小说〈一串钥匙〉》）

面对以上这些被作者苦心编译的符码，吴杰“不假良史之辞”，亦“不托飞驰之势”，而是排解趋于功利与世俗的疑难。作为非学院派批评者，他建立起作品生成与作品感受间颇具温度的双向互动，以期在广袤的批评原野上纵横捭阖。他的努力似乎不是赋予文字表象更多维度的意涵，而是消解那些冗杂的意涵，企图令一切疑惑都不言自明。

文艺批评作为一场需要有温度的书写实践，对书写者既不能苛责，也不溢于褒美，既不减损批评的核心价值，也不贬抑批评者的尊严。吴杰以心境澄明的身心状态，体察被书写者锻造的文学景象，以清醒冷峻的思维状态，观照现今文学的组织架构，以细嚼慢咽的品位方式感知审美客体。这样的评论对现存、已有的评论方式，自然大有裨益。

吴杰在《自说自话》后记中，自嘲其评论的“稚嫩”与“生疏”。或许，随笔般的刻录方式与散文化的语言风貌，天然弱化了读者对文论要旨的意图勘探。对以吴杰为例的文艺批评新力量而言，漫谈式的言说和貌似悖反的逻辑，并不是其论说功力退化的表征，而是其有意识地朝向有温度的批评书写方式转型的表现。

这股新力量以自身的活跃灵动，向僵化的思维模式发起冲击，以独特的参看方式充实着文艺批评的精神内质。就目前看来，他们在这条迥异于学术派、精英派的文学批评之路上踽踽独行。但在未来，在其情感言说与逻辑义理的鸿沟中架设起沟通主与客、内与外、人与事间的桥梁，通过对文学艺术的敏锐捕捉和对理论要旨的悉心沉湎，这股文艺批评新生力量终会从一团萤火凝聚成皓月之辉光。只是长路漫漫，其中滋味，唯吴杰等人自知。

（《自说自话》，吴杰著，团结出版社）

萧劲廷，本名肖劲廷，资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资阳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