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

读书时曾造访叙永水尾西溪，那溪涧潺湲、竹影婆娑的图景，早已在记忆深处洇染成一卷浓墨重彩的山水画。今年五一，在表姐一家精心筹划下，我终于再续前缘，重温那段萦绕多年的西溪旧梦。

晨光初绽时，我们背着行囊踏上旅途，车厢里流淌着雀跃的絮语，那些关于苍翠竹影、碧绿溪水、五彩斑斓梯田的零散记忆，在交谈中渐渐拼成完整的画面。当汽车转过最后一道山弯，西溪长廊的飞檐翘角映入眼帘时，三个多小时车程的疲惫瞬间化作欣喜——这方魂牵梦绕的土地，终于与记忆重叠。

踏上长廊的刹那，湿润的山风挟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抬眼四望，黛青色的群山如天然屏风环绕四周，其间错落地点缀着翡翠般的竹丛。竹叶在风中簌簌私语，将阳光剪碎成闪烁的金箔，洒在蜿蜒的山路上。

顺着长廊往下看，蓄满水的梯田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几位俯身耕作的农人，手中的秧苗正与春泥完成一场庄重的约定，在水田里投下晃动的剪影。水洼里的鸭群扑棱着翅膀追逐嬉戏，红掌拨起的涟漪间，倒映着天空的湛蓝与云朵的慵懒。

最动人的是那随处可见的花开，农家矮墙上攀着一笼笼的蔷薇，竹篱边野菊正顶着露珠盛放，就连碎石缝里，也探出几簇叫不出名的小蓝花，在微风中轻轻颔首，将山野妆点得五彩缤纷。

沿着乡村公路缓缓前行，风中摇曳的野花不停地抢眼，蒲公英举着绒绒的白伞等待风的邀约，鸢尾花展开紫蓝色的蝶翼停驻草尖，就连匍匐在地面的三叶草，也顶着露珠在光影里跳着圆舞曲。同行的侄女忽然指着林边惊呼，原来一丛野生杜鹃正倚着老竹盛放，殷红的花瓣落在青苔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的胭脂盒。

从长廊出发，行约一公里，便到了露营基地，这是一片宽阔的楠竹林，新生的竹笋顶开褐红的笋衣，在阳光里踮着脚尖张望，仿佛怕错过这人间的清欢。平坦地面上，五六个帐篷已在林间支起，简易秋千上，几个孩子荡出银铃般的欢笑，年轻男女举着相机捕捉竹影光斑，两位老人则在空地上悠闲地舒展身体。

暮色初染时，山风裹着晚开的菜花香漫过村落。侄女在长廊的一角支起了音响，钢琴版的《月光》流淌在渐浓的暮色里。烧烤架上的炭火噼啪作响，油脂滴落时腾起的青烟混着孜然香气，勾得孩子们不住地咽口水。孩子们举着烤得金黄的香肠满场跑，欢乐的笑声惊起宿归的山雀，扑棱棱的振翅声与蛙鼓虫鸣交织成夜的前奏。

当银河清晰地垂落在竹梢上方时，我们已裹着毯子躺在帐篷里。水田里的蛙鸣开始了轮唱，先是一只浑厚的雄低音起调，接着无数清亮的嗓音应和，忽远忽近，忽急忽缓，比记忆中的交响更添了几分鲜活。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年少的自己蹲在溪边数星星，而身旁的溪水，正带着同样的蛙声流向遥远的时光深处。

第二天清晨，晨雾还未散尽。我站在长廊上，竹影在晨风中舒展，梯田里的农人已开始新一天的劳作，鸭群依旧在水洼里划出粼粼波光。原来岁月从未改变西溪的模样，改变的只是我们 —— 当记忆的滤镜被现实的晨光擦亮，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美好，正以更丰盈的姿态重新被看见。

返程时，孩子们唱起了欢快的童谣。后视镜里，西溪的轮廓渐渐缩成一个绿色的点，却在我心里晕染成了永恒的风景。或许有些梦，本就是为了在重逢时，让我们看见时光里的自己，正与这片土地一起，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鲜活，永远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