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沛

石梁河
 
它柔软的体内，一定藏匿着
百折不挠的钢铁意志
否则，怎能在那么多次断流后
又重新复活，挺立起腰身
透过清澈的河水，我看到
石梁河，它有顽石般的朴拙
因潺湲流淌而生生不息
它用湿漉漉的倒影
养活两岸葱茏的林木和峭壁
云朵悬浮在水面
很多时候，它依靠流水的倔强
洗濯自己的执念
我将双手伸入水中
做包抄状，形成简单的闭环
手中，就有了一条完整的河流
此刻，我深信，除了石梁河
再没有哪条河流，愿意把自己
一碎再碎的记忆
平铺在这些米粒样的浪花上
 
挂壁水渠
 
悬挂在绝壁上的，不仅仅
是一条水渠，还有300多位村民
3年多的夜以继日和雨雪风霜
 
将身体悬挂在陡峭的悬崖上
就是将不屈不挠的品性
也悬挂在同样陡峭的命运中
 
他们用原始的铁锤和钢钎
一寸寸深入绝壁，然后
再一点点取出渴盼已久的未来
 
铁锤上飞溅的火花
是陈列在千仞绝壁上的壮丽诗行
用血肉和意志，开凿，抒写
 
石梁河上，有十二座桥
 
十二座桥，就是十二次握手
如果你是左岸，那么
我就是与你并排站立的右岸
 
十二双手同时伸出来
隔着缓缓流动的石梁河
彼此将对方紧紧握住
 
流水从十二眼桥孔下穿过
每一次远行，都有一朵浪花
在桥孔的脸颊潸潸滑落
 
在石梁河淘捡石头
 
在石梁河淘捡一块上好的石头
仿若在3000汉字中
淘捡一行迤逦迷人的诗句
 
这些石头遍布河谷
零乱。憨拙。没有任何光泽
流水也无法洗尽它的顽劣
 
好的石头总喜欢隐姓埋名
或居深潭，或藏于沙砾
我们的每一步，都需要慧根
 
翻捡，淘洗。用入世的镜子
世间精美的石头，一定坦露着
岁月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细雨中的油菜花田
 
我们不约而同，抵达那片
油菜花田。小雨从空中
我从幽闭已久的内心
 
雨丝焦急慌乱
它背负着太多积雨云，而我
则囿于庸常，难以自拔
 
疗治一生的风雪和奔波
有这些油菜花就够了
听听嘤嗡的蜂鸣就够了
 
嘘，别出声
让我与这些油菜花多呆一会
像那只蜜蜂，躲在花瓣下
 
摘红灯笼的人
 
节庆氛围终于被用尽了
世界复归平静
那些高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
像一颗颗停止跳动的心脏
或者一粒粒哑默无言的纽扣
摘红灯笼的人忙碌着
他们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仿佛新春尚有余温
稍一触碰火星就飞溅而出
 
流水辞
 
流水是坚冰和深雪的另一种形式
总是从高处流向低处
 
它们一生都在拒绝攀附
即使骨骼被外力全部折断
 
在更高的高处，或寒冷的冬天
它们会经历一次次涅槃
 
阳光的照耀和消融，是入世的通行证
流水的出现，深藏陨落之美
 
轿子岭，一片菊花地
 
小片菊花地，它找到了
一座山脉的制高点和蜿蜒的走势
 
在轿子岭上种菊花的人
一定懂得星象学，训诂学和天演论
 
菊花九月开。这七月的园圃中
几枝怒放的菊花，是不是物候的意外
 
沿着花圃行走，我听到一地花语：
菊花，在九月是花；七月，则是心
 
野棉花
 
几丛野棉花，独自在野山上摇曳
秋天了，树叶飘零，旷野寂寥
只有野棉花，选择在此刻默默地开放
它淡紫色的花朵，拘禁，自卑
近乎要被阔大的秋色淹没
它的周围，野樱桃、刺榴等春花植物
在秋声中顾影自怜，表情变幻不定
野棉花举着朴素的花语
既不与百花争春，也不在时令中斗艳
整个山野，秋光泛着一圈圈涟漪
满山萧瑟，突然被压了下去
 
根雕展
 
这些在雕刀下死里逃生的“飞禽走兽”
来自一段段树桩的根部
以枯树的身躯承载着万物之灵
沿着自由延展的根脉
根雕师的雕刀切入树桩的内心世界
准确地找到了它们隐秘的形神
木屑飞溅，头足指爪越来越清哳
当雕刀触摸到那些游走的灵魂
我听到了狼的啸唳虎的嘶吼
听到了舒展的翅翼，拍击云天的声音
根雕师往返于神话与现实之间
他的手中，龙在行云布雨
凤在火中舞蹈，神的谱系意趣盎然……
这世间最好的格物者
用一把雕刀，打磨着万物的性灵。
 
线编展
 
置物架上，仿佛有暗香盈袖
在这线编的童话世界
每迈动一步，都可能成为
花鸟虫鱼的一部分，每一次转身
都有一个白雪公主向你挥手
腊梅从冬天出走
红橘错过了金色的秋天
至于武生和刀马旦
怎么看，都像是吴刚砍倒了桂树
崔莺莺在月下等待着张生
当然，还有龙，和翩舞的凤
以及神奇的阿拉丁魔毯……
它们，被一根长长的绒线反复缠绕
这织针精心布设的迷局
啊，美学的沼泽
穿过去，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