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华

在北碚看合川老乡
 
在北碚看一位合川老乡
看一个小学就辍学的合川老乡
怎样把数学公式刻进嘉陵江的掌纹  
看一个穷孩子如何以步履丈量
蜀道星云。看他以《数题新解》
推开川江的混沌，让数字的种子
在纤夫的脊背萌发新绿

在北碚看一位合川老乡
看他以锄头为笔，在碚石开处方：
既然嘉陵江在尿缸旁腐烂成疮 
那就剜去烟馆赌场的脓疡
我看见温泉公园的涟漪游动着 
中国第一个民办科学院的光影
看见曾经种下的梧桐浓荫如盖
登科教授让我们寻找那棵梧桐
最多已长出了八个粗壮的枝干

在北碚看一位合川老乡
看他在炮火把宜昌焙成焦黄的烙饼时 
怎样将长江折叠成三截断尺 
三斗坪的煤块、万县的棉纱、重庆的枪膛 
在四十个血夜里重新组装
看他怎样用沉没的民俭轮托起
王铭章的棺木，怎样用未熄的锅炉
煮沸长江。看他将十六艘铁鲸化作礁石
让万吨工厂屹然站立
 
在北碚看一位合川老乡
我走在他命名的上海路、天津路
和武昌路上……作孚先生
走在你以民族大义命名的路上
在我走近你的每一步的路上
都镌刻着你动人心魄的传奇
你把闪耀的思想细节变成宏大的事实
让乡村建设有了范本
让实业救国有了蓝图
 
在这群同行的采风诗人里
我为有你这位合川老乡骄傲，也因为你
让我羞愧。在巨石矗立
嘉陵江心的位置，以碚之名
让我看见了你，作孚先生
 
梅花山记
——献给张自忠烈士
 
梅花山之于缙云山很谦逊
很儒雅。一座小小的苍翠山丘
从我的瞳孔到灵魂，越发
庄严，悲壮，肃穆……
 
这里，落叶长着时针的裂痕
泥土在根系间藏着锈蚀的耳鸣
苔藓在石碑的褶皱里行军
突然被凄厉的鸟鸣绊倒
 
那些弹壳早已长成蝉蜕
树枝还在用年轮搬运未寒的骨殖
风把弹道轨迹织成蛛网
清露悬着梅花山坳的哑谜
 
刀锋在根部沉默
指纹在嘉陵江上留下密码
当晨光从伤口渗出
每个花苞都是重新上膛的弹孔
 
霜雪冰冻你拉满愤怒的长弓
雷电照亮你自有的报国忠心
这朵隐忍大义的梅花之蕾
只在钢铁和火药里凛然盛开
 
登科教授带我们向梅花致敬
向一朵梅花矗立的山峰三鞠躬
我恍惚看见旁边的G75高速
再次向着梅花山后退了三十米
 
与黛湖合影
 
就以村民自产的嫩黄瓜和黄枇杷
以及鲜亮的土鸡蛋
作为前缀。让松针垂钓的云朵
作为铺垫。在天际延绵的缙云山
把生命经年的苍翠在叶尖
滴落成湖。与黛湖合影
我们的惊呼和赞叹，成为她
一瓣黛青色的粼波
 
今天，黛湖隐秘的修辞让我们
辨不出湖畔两位老人童真的年轮
她们的面容和微笑
荡漾着山水和空气诗意的密语
和黛湖泛起鱼鳞的天空一样
令人无法琢磨深浅
 
我们踩着黛湖的倒影漫步
游鱼衔着碎银穿过玻璃的褶皱
她们苗条纤细的腰身扭动着
我和黛湖幽蓝沉醉的梦
木桩和麻绳编织的护栏
把小径和栈道投进湖水染绿
苔藓和蕨类在崖壁上临摹
地质纪年的心跳
 
李商隐的塑像和黄金柳
在岸边收集漫山遍野的芳香
他们在我们耳畔低语——
黛湖，是缙云山的关键部位
是太阳，是月亮，是缙云山
满天的星斗，集合了天空的眼睛
看护着珍稀的植物和可爱的动物
 
我们在黛湖的每一个位置
寻找巴山夜雨滴落的角度
任凭这一池湖水给相机解渴
布谷用清脆的叫声称量晨光
和薄雾，她每片羽毛都校对过
风的砝码。我们沿着
竹筏划动树影的等高线行走
我们的影子在黛湖里
以同心圆的方式液态生长

作者简介：
胡中华，70后，重庆合川人。群文研究馆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草堂》《红岩》《诗歌月刊》《诗选刊》《星星诗刊》《四川日报》《华西都市报》等100余种刊物，作品30多次获奖，入选40余种选本。出版有诗集《遭遇春天的某个黑夜》《雪落土墙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