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山海的萤火——谈话剧《大山里的萤火》的诗学革新与精神突围|西岭雪·戏剧评论

2025-06-24 14:25:10来源:四川在线编辑:黄勇

韩昀桀

在当代中国话剧版图中,以乡村教育为题材的作品并不鲜见,但话剧《大山里的萤火》却以独特的诗性叙事,将支教故事从奉献叙事的窠臼中解放出来,转而以精神共生的视角,重新诠释教育扶贫的深层意涵。

该剧通过火塘、暴雨、巧克力等意象的隐喻系统,在舞台空间中构建起一个跨越地理与心理的双重山海,既是对大凉山地理阻隔的具象呈现,亦是对城乡文化裂隙的象征性表达。

真正的文艺作品,需在叙事表层下埋藏精神的地脉。《大山里的萤火》以诗性笔触,完成了对中国乡村教育哲学的在地化书写。

地理山海的祛魅:舞台空间的诗学重构

舞台设计师通过火塘、木楞房、彝族服饰等符号,将大凉山的物质空间转化为精神符号的容器。

火塘不仅是取暖工具,更是知识传递的场域——王莹莹在火塘边批改作业时,跳动的火焰将她的影子投射到木墙上,形成“师者如炬”的视觉隐喻。这种设计呼应了彝族文化中火塘文化的集体记忆功能,暗示教育本质上是文化基因的唤醒与重构。

暴雨夜的追光戏,展现了空间叙事的先锋性。当木楞房的实体结构被抽象为几何光影,孩子们在雨帘中踉跄奔跑的剪影,与沙马校长佝偻的背影形成空间对位。这种虚实交织的舞台语法,既保留了彝寨的原始诗意,又解构了传统支教剧的写实框架,使教育叙事升华为对文明冲突与和解的哲学思辨。

心理山海的摆渡:角色关系的象征性嬗变

王莹莹与阿鲁的师生关系演变,构成全剧的核心叙事弧光。

从阿鲁摔课本的对抗,到暴雨中“轻拉衣角”的隐喻性和解,这一过程暗合列维纳斯“他者伦理学”中的主体间性建构。剧中反复出现的巧克力,作为现代文明与乡土文化碰撞的物象,其意义在3个层面流动:既是物质奖励(王老师赠予),又是情感纽带(木呷的珍藏),更是文化中介(连接自我封闭与开放的符号)。这种多重意指,使教育过程呈现出列斐伏尔所言“空间生产”的辩证性。

主任的角色更具象征意味。当档案成为改变命运的通行证,教育便具有了福柯所说的“使人成其为人”的规训与解放双重性。而他在雨中紧攥档案的姿态,恰似本雅明笔下的“历史天使”,在废墟中守护着希望的碎片。

文化山海的对话:民族叙事的现代性转化

剧作对彝族文化的呈现,跳出了猎奇化、符号化的窠臼。

木楞房中的彝族歌谣,既作为背景音效营造地域氛围,更通过旋律的变奏参与叙事:初始段落苍凉低回,象征闭塞的文化生态;随着师生互动深入,旋律逐渐明快上扬,暗示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转化。这种音乐叙事策略,与阿多诺“文化工业批判”形成对话——在这里,民族文化不是被消费的奇观,而是教育现代性生长的有机土壤。

此类土壤是编剧感知过的,来自沂蒙山区的他,深知中国乡村教育的重要性。当他在大凉山采风时,目睹孩童赤足踏过碎石路的瞬间,忽然想起童年时沂蒙山坳里那些背着竹篓跋涉求学的同龄人——两种地理空间、两种方言腔调,却在“知识改变命运”的母题下形成奇妙的和声。

这种跨地域的生命经验,让剧中的音乐叙事超越了简单的文化展示:歌谣的旋律变奏,实则是编剧对“教育如何激活本土生命力”的哲学应答。

哲思山海的升华:教育本质的诗性叩问

剧终时“索玛花未开”的留白,将教育哲学推向形而上维度。

索玛花“未开”状态,恰如阿多诺所说的“否定辩证法”——教育不是单向的启蒙,而是不断悬置与重构的过程。当孩子们追问“索玛花何时开放”,实则是叩问知识如何激活本土文化的生命力,而非将其置换为外来的复制品。

火塘蒸汽中逐渐清晰的“好好学习”的人生命题,构成极具张力的心理诗学,隐喻教育本质上是“水与火的辩证法”:既需要火塘般的温暖守护,又需要蒸汽般的流动性与开放性。这种对教育过程的诗性诠释,超越了工具理性,抵达了海德格尔“诗意栖居”的哲学境界。

话剧《大山里的萤火》的诗性力量,在于它将教育扶贫的宏大命题,转化为个体生命经验的诗意流淌。那些在火塘边闪烁的瞳孔、暴雨中飞溅的雨滴、巧克力包装纸上未干的泪痕,共同编织成抵抗遗忘的记忆之网。

正如剧中反复出现的萤火意象——它们既非太阳般耀眼的救赎之光,亦非烛火般脆弱的希望符号,而是无数微小生命体在黑暗中自发形成的星丛。这种去中心化的光之哲学,或许正是中国乡村教育最本真的存在样态:不是单向的照亮,而是无数萤火在彼此映照中,共同绘制属于大地的星图。




作者简介

韩昀桀,三级编剧,供职于成都市城市安全与应急管理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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