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

长篇小说《土广寸木》，是作家魏思孝在《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众》《王能好》“乡村三部曲”后，又一次乡土创作成果的展示，摘得第七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

《土广寸木》的上部看起来是7个相对独立的短篇故事，下部又是主人公“我”和母亲“老付”的村庄生活，乍看似乎割裂不成体系，再回味确实都是村庄故事，人物与事件都有穿插。这可能是魏思孝的一种创作试验，上、下部不同的视角和手法，造成对比，让读者得以更加立体地感知小说营造的同一个乡土世界。

浓厚的乡土情结和对农村生活的深刻洞察

新中国成立以来，乡土题材的著名小说从来不缺。《三里湾》《山乡巨变》《艳阳天》等，是早期农村故事与面貌变化的记录；《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平凡的世界》《九月寓言》《白鹿原》等，反映乡村的历史变迁和家族代际叙事；《马桥词典》《湖光山色》《生命册》等，则提供了乡土题材的新视角和新史诗样本。

因此，乡土文学逐渐产生了很多“标准”和“使命”，但一些时候又成了文学创作者的包袱乃至枷锁。《土广寸木》似乎不再愿意延展社会变革、家族、史诗等内容和叙事，转头猛扎到对村庄的拆解。

如同书名“土广寸木”是对“村庄”二字的拆解，小说里对辛留村的拆解是外科手术级的。辛留村的人和发生的一件件事，“我”记得的、看到的、听到的，魏思孝都一股脑地透过文学的方式，把村里每一户，每个人，每件事，拆细了端到读者面前。

他甚至他还创造了“补写”手法，好比一碗面条盛好了，好心的婶子又从锅里捞出几根溜边的面放到碗里，或补上一勺子面汤。这是作者对农村生活的深刻洞察和浓厚的乡土情结才有的笔触力量。最为典型的是，在上部第七章《福利》的“补：福利流向”，将村里发放的福利和走亲办事送礼结合起来讲述，一幅乡村真实的面貌和人们的现实生活图景跃然纸上。

用北方的乡村典型表达悲悯

《土广寸木》不仅写了辛留村的大量乡土生活，还写到多次死亡。

从刘长生70岁前夜的高烧离世，到范爱农死在浴池，再到李宝的爸李元信和堂哥李永禄、村旁高速路边的女尸和后来车祸死去的司机、因病医治无效的干部赵长青和他被父亲杀死的母亲、作案被判死刑的刘丘、刘雄小90岁的奶奶、小霞的养父母、被大儿子怪偏心杀了的娘、喝酒骑摩托撞死的大智和他车祸去世的父亲等。

除被时空叠加的村庄亡魂跟“我”的对峙所震撼，怎样理解《土广寸木》里北方的乡村典型呢？这个问题的破解，有待在读懂小说的同时，也要从另一个村庄历史的视角来消解。

时下流行的一种说法是，公元前221年秦朝建立至今，漫长的2246年，其实不过是村子同一地里麦子熟了2246回。倘若人的平均寿命是70岁，这期间也就是大约32个人的生死相接。抽离来看，人死不可回避，死亡是人一生的重要时刻，理应被记录。而村庄里的死亡也应该成为宏观历史里的要素部分，成为魏思孝们表达悲悯的方式。

漫谈和琐碎叙事折射出时代与社会的众生相

没有足够的乡土生活经历，面对《土广寸木》，会有不同程度的阅读障碍。上部第三章，王强、卫东超、李宝、赵兵的酒局，就牵出另外10多个人物故事，给出的琐碎叙事和看起来毫无边界的漫谈，有点考验阅读耐性。

类似的地方，在小说里较多，特别是上部，非线性、弹簧式展开，不同于下部逐月而谈的线性结构。魏思孝好像要用纵横交织、上下部互补的技巧，完成一次多年来乡土题材的创作积变。

在求变的同时，在小说整体结构的清晰度和语言层次的丰富性上，《土广寸木》或许还有探索空间。这就像书中不时提及的那些侵蚀人们身体的癌瘤，如同村庄在时代转型中所承受的苦楚。瑕不掩瑜，历史向前，村庄的生活还要继续，明年的麦子还要成熟一次。

魏思孝的乡土文学系列作品，还有不得不说的可贵之处，就是对现实感的捕捉和尽可能的还原。以至于《土广寸木》里辛留村的生老病死、红白喜事、家长里短、爱恨情仇等，都用了写实主义的手法。作者说：“虽然读起来像非虚构，但是在写作的时候，肯定不是按照非虚构写的。”

人间的真相在于不只有对和错，现实生活并不是非黑即白。粗犷与细腻、木讷与敏感、贪婪与无力、残酷与温暖、冷漠与真情，这些看起来矛盾对立的人性，亘古不变地统一到一个村子里，一个人身上。《土广寸木》下部《一年》里的“老付”，几乎就是这样的人。小说人物一边得以树立，一边折射出时代与社会的真实众生相。

近年来，魏思孝的作品聚焦乡土，不断尝试撕开一个口子，裸露出整个社会的肌理。《土广寸木》在一些地方的笔调和语言很生猛，把村庄的艰辛一面和民众“活着”的写实日常描绘出来，是他根植乡土的在场叙事风格的坚持。

审视变迁的乡土物质、精神动态，同时保有灵魂跟这片饱含个体与宏观的乡土那份紧紧的牵绊，可能是这部小说的重要价值之一。

（《土广寸木》，魏思孝著，北京日报出版社，2024年4月）

李燕，媒体工作者、成都市作协、评协会员，获2024年度四川报纸副刊作品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