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的现场
四川在线记者 肖姗姗
7月19日,成都市天府人文艺术图书馆内,此起彼伏的成都方言中,著名作家杨红樱携新作《成都往事》亮相。这位儿童文学作家,在60岁完成了一场“蓄谋”半生的转型。
从儿童文学的纯真世界到成人文学的市井烟火,她用240万字儿童文学创作积累的笔力,为故乡成都写下了一部虚实交织的“城市传记”,让那些藏在公馆巷弄里的老时光、融在方言美食里的精气神,在字里行间活了过来。
转型里的故乡情
“我为孩子写作40余年,《成都往事》是我给自己写的一本书。”首发式现场,杨红樱的话语里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从19岁发表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起,她用22年打磨30本《淘气包马小跳》,以19年光阴完成30本《笑猫日记》,总计240万字的创作,让马小跳的调皮、笑猫的智慧成为几代孩子的童年注脚,影响深远。
而这一次,她的笔尖转向了自己——那个在成都巷弄里长大,后来在北京生活十几年,却始终被故乡萦绕心头的“真资格成都人”。“离开成都才懂这座城市有多让人眷恋。”杨红樱坦言,60岁的她创作《成都往事》,是想为成都留下记忆。书中的人民公园、大慈寺、九思巷都是真实的地理坐标,九思巷在羊市街和平安桥街之间,这个名字在她看来颇有文化意味,“我更愿意相信‘九思’出自《论语》中的‘君子有九思’,这是人格教养的精华,也是老成都人骨子里的修养。”
书中的人物,则是她将童年见过的巷弄街坊、公馆故事重新编排,“就像把散落的老照片拼贴成相册,让老成都的魂灵在故事里重新呼吸。”这场转型并非一时兴起。在儿童文学的世界里,她始终藏着对故乡的眷恋——《笑猫日记》里偶尔闪现的成都方言,《淘气包马小跳》中隐约可见的市井气息,都是这场“蓄谋”的伏笔。如今,她终于可以用成人的视角,把那些成都人身上的特质,那些茶馆里的闲谈、巷弄里的烟火,好好讲给世界听。
杨红樱
“真资格的成都人”
“真资格的成都人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杨红樱在《成都往事》中写下的这句话,道尽了这座城市的精神内核。首发式现场,她拆解着那些从老成都肌理中生长出来的角色——他们是虚构的,却比真实更鲜活。
8号公馆与90号公馆是故事的核心舞台,女主角小满就住在这里。她曾被选去唱清音,三段恋爱爱得纯粹、分得洒脱,最终嫁给一个“一辈子在构思长篇小说”的平凡男人。“成都女人就是这样,不在乎对方有啥,只图一颗真心。”杨红樱说。小满的人生轨迹里,藏着对生活的通透:面对初恋因高考远走,她不纠缠;面对众多追求者,她清醒选择“一颗真心”;当丈夫患上尿毒症,她扛起家庭重担,用自行车载着他去透析,于困顿中见韧性。
蒋二爷则是老成都男性的代表。作为考古组织成员,他总在邻里间调解纷争,甚至在成都解放前默默参与地下党工作。“他身上有老成都人的温润和担当。”杨红樱说。书中还有踏实善良的小哥、开心果王宝器等男性形象,各有特质,共同构成“柔中带刚”的群像。
此外,无私托举晚辈的梁姆姆、纯洁文艺的钢琴女孩小双、孤高而不将就的斯小姐等女性角色,也在九思巷的烟火里交织。他们的家长里短、情感纠葛、病痛苦难,构成了成都人的精神图谱。就像反复出现的人民公园,既是喝茶聊天的闲适场所,也曾见证时代风云,这些人物也在历史洪流里,活出了从容与坚韧。
老成都的DNA
翻开《成都往事》,不仅能读到文字,还能闻到香味、听到声音。四川人民出版社为这本书设计的“立体阅读”体验,让老成都的味道触手可及。封底的二维码可扫码收听成都方言片段,那些“巴适”“安逸”的语调,瞬间把人拉回巷弄深处;书中穿插的卡通卡片还原了“(火巴)耳朵”自行车的模样——男人骑车带着妻儿,车斗里坐着妻子,这一幕正是书中小满与丈夫的生活写照。
“当年成都街上最多的就是这种自行车。”杨红樱笑着回忆,“就像都江堰的水懂得进退,成都男人的‘(火巴)’,是对家的温柔担当。”而文字里的成都味,更是让人“香晕过去”。
杨红樱笔下的麻婆豆腐,有“麻、辣、烫、香、酥、嫩、鲜、活”八字箴言:花椒必用汉源的,豆瓣得是龙潭寺大红袍辣椒做的,豆腐要嫩得闻不到石膏味,臊子要炸得金黄酥脆,最后撒上翠绿蒜苗——这哪里是写菜,分明是在写成都人对生活的讲究与热爱。
书中的插画更是精准复刻了老成都:可能是人民公园的盖碗茶,茶客们摇着蒲扇闲谈的竹椅;羊市街里曾经拉响过的手风琴;公馆里叮铃作响的旋转拨盘电话机;邻家姆姆踩得风生水起的缝纫机……杨红樱笑着回忆,这些细节不是凭空想象,而是刻在她记忆里的“老成都DNA”。
青年杨红樱
城市的留言本
“杨老师的书是我和学生的‘密码’,孩子们写作文时,总忍不住用马小跳的调皮、笑猫的智慧作比喻。”首发式活动中,一位语文老师的分享引发全场响应。而如今读到《成都往事》,她更感受到“长大后的触动——那些回锅肉的香气、茶馆里的闲谈,都是刻在成都人骨子里的印记。”
这种触动,来自杨红樱对故乡的深情。她说,这本书不求成为“巨著”,只愿做“城市的留言本”。就像书中角色那样,成都人总能在时代浪潮里保持从容,于生活褶皱中见豁达。
而今,《成都往事》里的故事或许仍在某个巷子里继续。形形色色的身影背后,是一座城市的精神底色。杨红樱用文字完成了对故乡的告白:“除了对成都的热爱,还有感恩:我感恩成都给了我成都人的脾气,成就了有性格的我,柔韧又有足够的松弛感;我感恩成都给了我成都人的活法,顺其自然不强求,坦坦荡荡,无忧无虑。”
当人们翻开《成都往事》,读到的不仅是一座城市的记忆,更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生活哲学。这或许就是杨红樱60岁转型的深意。
【专访】
四川在线记者与杨红樱(左)
把藏了40年的成都故事倒出来
为自己心里那点念想写
记者:您已为孩子写作40余年,为什么突然转向成人题材?
杨红樱:其实也不算突然。我给自己立过大目标,做事情一步一个脚印,写儿童文学时就想塑造真正的孩子形象——马小跳是淘气包,会犯错、会改正,这才是成长。写了二十几年,他真的住进了孩子们心里,成了他们的精神伙伴。到了60岁,我就想,该为自己写一本书了。
记者:从儿童文学到成人文学,很多人觉得是冒险,您不怕吗?
杨红樱:成都人的性格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我不会患得患失。作家最终是靠作品说话的,读者觉得好才是真的好。我不为名气写,就为自己心里那点念想,反而没压力。
记者:是什么让您非写成都不可?
杨红樱:离开成都十几年,在北京每天都在努力生活,反而越来越想念故乡。人就是这样,离开后才知道有多爱。我想把成都的记忆写下来,不是口号,也不是矫情,是真的想给这座城市留个念想,也算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
记者:转型过程中,最难的是什么?
杨红樱:其实没觉得难,反而轻松。写儿童文学时,要考虑孩子的成长,要潜移默化地教他们道理,像马小跳,每一步都得琢磨“这样写对孩子有没有帮助”。但写《成都往事》,我就解放了,不用想那么多,就写我记忆里的成都,那种自由是前所未有的。
四十年积淀是写这本书的底气
记者:您说这本书是“四十年的文学积淀”,具体指什么?
杨红樱:从19岁开始给孩子写书,这四十几年的写作经验,都是写《成都往事》的底气。小时候在成都看到的美人、听过的故事,像种子一样埋在心里,到了60岁,笑猫日记30本都写完了,时机到了就发芽了。幸好当年没写,那时候笔力不够,现在写起来才游刃有余。
记者:创作前有完整的计划吗?
杨红樱:没有。我不是先搭好框架再填肉的作家。那些公馆、街巷、人物,都是童年生活里有的,我只是把它们重新安排,让它们在纸上活过来。就像成都的小巷子,弯弯绕绕,走着走着就有新发现,这本书也是这么“逛”出来的。开始的时候,也不晓得写出来对不对,就一边想一边写,跟画素描一样,一个个人物被勾勒出来,最终很自然地成为了《成都往事》。
成都气质藏在字里行间
记者:您觉得成都最迷人的气质是什么?
杨红樱:容忍和松弛。这地方的人,再大的事,睡一觉、喝杯茶,第二天照样过日子。为啥成都这么迷人?就是因为这种性格。书中的人物,不管是小满还是蒋二爷,身上都有这股劲儿。
比如小满,三次恋爱,不合适就分开,不纠缠不抱怨,这就是成都女人的“想得开”;蒋二爷,遇到事不慌,总在中间调解,这就是成都人的“松弛”。还有“(火巴)耳朵”,看着是调侃,其实是家庭温暖,成都男人知道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让,这也是松弛的一种。
记者:为什么要用方言来创作这部作品?
杨红樱:一开始我就决定要用成都话,这是“成都”往事嘛。成都话非常有魅力,自带韵律,能把情绪揉得恰到好处,不用翻译,读者也能懂那股味儿。
记者:在创作过程中,有没有哪个人物是最让您觉得信手拈来的?
杨红樱:像小满这个人物,就特别自然。她身上有着典型成都女性的特质,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在构思的时候,她的形象、语言、行为就好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不断播放。我不需要刻意去雕琢,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就像是我真的认识她很久了一样。
60岁,依然可以重新出发
记者:《成都往事》的第一个短篇《小满》最开始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
杨红樱:对。我至今跟《人民文学》这边不熟,也没说我是谁,就这么投过去了。编辑说:“你这个起点太高了。”其实我就是想为自己写本书,没想到能得到这么高的认可。发表了一段时间以后,才有编辑来问我:“你是那个杨红樱吗?”
这也给了我一颗定心丸。原来抛开“儿童文学作家”的标签,我的文字依然能站得住脚。这让我更坚信,好故事不分题材,不管是写给孩子还是成人,核心都是对人的理解。
记者:60岁写新书,有什么特别的感悟?
杨红樱:每一天太阳升起都是新的。别觉得年纪大了就不能折腾,我60岁才开始写《成都往事》,反而比年轻时更从容。人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等“以后”,以后太遥远。
记者:接下来还有什么创作计划?
杨红樱:先把《成都往事》的影视改编盯好,说不定还会写续集,讲讲公馆里后人的故事。只要对成都的感情还在,故事就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