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源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苏轼《猪肉颂》的这句诗,道破了爆炒厨艺与文学创作的奥妙玄机。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记录了宋朝时开封府城的风俗人情,有文记载:“炒蛤蜊、炒蟹、燠鸭肝。”这种浇油预热烈火爆炒,铲子锅具叮当作响的情景,与李白的“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诗情创作何其相似。
食材在烈火中灼烧升华,被制作成一道道令人食指大动的厨艺艺术,与陆游“六十年间万首诗”的诗兴持续迸发,构成交响共鸣的美学对话。
青史留香的爆炒记忆与文思火种
早在北魏时,农学家贾思勰所著的综合性农学著作《齐民要术》记载的“急火炙肉”之法,已暗藏了爆炒美学的基因。他强调,食材需要做到“速煎速熟”,这恰恰似王勃在滕王阁上即席而作的《滕王阁序》,又好似四川名菜“火爆腰花”,在烈火的激情中,滚烫的热油里,卷曲的腰花瞬间成为美味佳肴。
宋代《梦粱录》记载,当时的临安城里“爆肉作坊”林立,来往宾客不绝。这不禁令人想起江西诗派的“活法”创作论,吕本中强调“规矩备具,而能出于规矩之外”,这不正是爆炒诀窍——三分火候七分颠勺的技艺精髓?
在诗歌中,“爆炒”早已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书写内容与抒情意象。
杜甫《丽人行》的诗句“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从侧面将贵族饮食的精致,与诗歌意象的巧妙锤炼完美结合;在陆游笔下,体现出爆炒食物的本来面目:“鲈肥菰脆调羹美,荞熟油新作饼香。”字里行间仿佛听见食材入锅内的“嗤啦”声响,闻到热火滚滚的阵阵锅香。
苏轼在“爆炒”的内容创作里,加入对人生遭遇的乐观豁达态度。他在《菜羹赋》中写道:“汲幽泉以揉濯,搏露叶与琼根。”把百姓案板上随处可见的蔬菜,写得如同宫廷御赐的珍馐膳食。这种化俗为雅的能力,如同川菜名品“开水白菜”的烹饪哲学——于无声之处听惊雷,于至简之中品至味。
爆炒美学的三重奏
(一)时令菜的鲜味:文学“食材”的选择之道
清代袁枚涉猎极广,尤其对厨艺之道有着浓厚兴趣。他在《随园食单》中强调:“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意思是食物自身特性不好的话,即使让易牙这样的名厨来烹调,也成不了美味。
爆炒,在食材的搭配与选择上,正是极为讲究“春韭秋菘”之法,提出爆炒是需要“应时新鲜菜蔬”的核心概念。文学创作亦有类似时令的记载,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中的“梅子金黄杏子肥”,正如杭帮菜的龙井虾仁,其食材必用明前茶芽,晚一天都不行,才能制作出闻之芳香扑鼻,食之口齿留香的佳肴。张翰“莼鲈之思”的典故,恰恰是思乡文人与时令食材诗意的邂逅。
(二)文武火的交响:创作“调档”的掌控之道
清代的烹饪书《调鼎集》,是实践经验的集大成之作。该书介绍了正宗扬州菜的烹调方法,强调爆炒需“先武后文”,意思是先大火爆炒,保证鲜活口感,达到食材过热的最佳时机,随后小火收汁,让食材充分吸收不同的味型,达到挂汁的目的。这好比李白《蜀道难》中的情感曲线,“噫吁嚱”如热油沸腾情感宣泄,“锦城虽云乐”则转为文火收汁总结概括。
当代作家阿城在《棋王》中是如此描写饥饿的样貌:“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这种文武火交响的文字叙述节奏,让每一个字词都短促有力,具有极强的画面感与感染力,仿佛复刻了粤式小炒皇“金不换炒薄壳”的爆炒韵律。该菜品以薄壳(学名寻氏肌蛤)和香草金不换(学名罗勒)为主料,通过旺火爆炒,保持肉质鲜嫩,同时需精准控制油量与时机,方可制作出咸鲜带辣的独特海洋风味。
(三)调味品的哲学:文学“甜咸”的平衡之道
《吕氏春秋·本味篇》云:“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不能喻。”意思是鼎中烹调食物的变化,极为精妙纤细,嘴上是说不清楚,脑袋也想不明白,需要厨师在炝锅、滑油、颠锅、勾火、包尾油的过程中,自行感觉味道的万千变化。
此时,杜甫的名句“两个黄鹂鸣翠柳”的色彩搭配,正如苏州爆炒名菜响油鳝糊,那最后一勺滚油的浇撒,达到食物与调味的相辅相成,各类口味的融会贯通。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蟹会:“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其文字的质感,也是如上海本帮菜的油爆大虾,甜咸比例需要精确到毫厘,厨师的手必须如水平仪一般稳定精确,调味量哪怕只是稍微的多与少,便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爆炒文学的三道臻味
(一)爽脆弹牙:语言质感的鲜活
古典文学中的语言质感,犹如一道道精致的爆炒名菜。
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意象,恰似肝腰合炒在热油中瞬间绽放的形态。杜甫“星垂平野阔”的星空意境,则如一道清炒时蔬,保留食材的原汁原味。这种语言质感在《红楼梦》中达到巅峰,曹雪芹描写各类菜品制作,其繁琐程序与精确程度,堪比鲁菜大厨处理油爆双脆的油温三段式控制,且从下锅到装盘必须在18秒内完成。
现代文学的语言呈现则更显多元。
汪曾祺笔下“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的拟声词运用,复刻了食材下锅时的“刺啦刺啦”声响。阿城《棋王》中“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的短促句式,像极了干炒牛河的翻炒节奏,在盘底不漏油的前提下,每一条粉条和每一块牛肉都满满当当浸满酱料。
在网络时代,探店博主与做饭博主的舌尖体新感觉文学,将科学术语与诗意表达融合:“在180℃的热油中,蛋白质分子剧烈舞动。”这种描写方式犹如分子料理的液氮脆炸,既保持文学的美感,又具备科学的精确。
当代爆款网文的语言,更追求爆炒的瞬时快乐。《诡秘之主》中“灰雾之上的神秘宫殿”的意象营造,堪比川菜宫保鸡丁入口时的复合味型;《大奉打更人》的“键来”梗传播,则像辣子鸡里的花椒,小小一粒,牙关一咬,就能引爆味觉体验。这种语言质感的接受焕新,正在重塑数字时代的阅读味蕾。
(二)猛火爆香:情感表达的分寸
文学作品的情感表达,恰似各大菜系的爆炒风格。现实主义文学照进人生,如剁椒鱼头般炽烈高扬。余华《活着》中福贵的叙事,堪比水煮牛肉的麻辣鲜香,用滚烫的命运辣油凸显人生的本味;路遥《平凡的世界》则像一盘农家小炒肉,用最朴素的食材爆炒出最动人的烟火香气。
当代的文学更讲究火候的适度。徐志摩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犹如清炒虾仁般恰到好处;海子且歌且行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纯粹情感,则像一道麻辣香锅,选择自己的人生,或者喜爱的食材;在魔幻现实主义,如莫言作品《红高粱》中的“高密东北乡的红高粱酿成烈酒”的意象,则堪比火焰醉虾的视觉冲击与味觉震撼。
网络时代的“爽文”创作,更是将情感烈度推向极致。《赘婿》中的快意恩仇,具有湖南菜土匪猪肝的麻辣脆爽;《诡秘之主》的克苏鲁式恐惧,则像爆炒田鸡般刺激味觉。这种情感强度的把控,都需要作者如大厨般具有精准掌握火候的功夫——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欠。
(三)余味满腔:传播追求的效果
经典文学的传播,犹如传统名菜的传承。李白诗歌的传播轨迹,恰似宫保鸡丁从四川走向全国,最后成为世界驰名的“左宗棠鸡”文化符号。数字时代的文学传播呈现出新特征,短视频平台上的“三分钟说名著”,犹如预制菜式的文化快餐;网络文学的“黄金三章”法则,则像餐厅的前菜设计构思精巧,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抓住读者的味蕾;《诡秘之主》中的愚者形象,令其病毒式传播广受推荐好评,堪比陈皮牛肉的复合香气,能在最短时间内征服最广泛的受众。
未来文学的传播,将更注重作者与读者间的交互体验。VR技术让读者走进《红楼梦》的大观园,犹如分子料理时,讲解员介绍菜品制作带来的沉浸式用餐体验。AI创作的互动小说,则像自助小炒一样,让读者参与创作过程。这种用户共创、用户共享、用户共评的新模式,正在重新塑造文学传播的边界与可能。
最好的创作永远是保持热腾腾的锅气,那种刚离火时的蓬勃生命力。正如袁枚所言:“味要浓厚,不可油腻;味要清鲜,不可淡薄。”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让我们以“爆炒”精神进行创作,在文学的铁锅中,炒出一盘盘锅气十足的时代佳作。毕竟,好文字和好菜肴一样,都能让人闻香下马,知味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