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秦风:翠云廊,一棵在云中行走的十万树

2025-10-21 17:36:37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秦风

1.

回到一棵古柏的本身:向外是“三百里程十万树”

向内是《剑阁铭》的“勒名山阿,敢告梁益。”

辨认自身之前词语已结痂。根须刺入我的耻骨

我刻进树的痛指。用内在眼睛穿越彼此的肉身

“我在你身上认识,并深入自己,你在我身上延续,然后消失。“

你站着,伤口一样凝视。你不会跪下,刀刃一样活着

就证明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弯曲。风雨记得你每道疤痕

雷电劈开镜面:看自己流动云的形象

树根往岩深挖,另一条可能的道路,与云的轨迹垂直

相撞。在最深的黑暗中抱成一团,像对久别重逢的孤儿

最古老的那棵,树心已空成一座洞开的庙宇

绿冠高举,像神祇在记忆里数过往的马蹄

“我们是同一块被劈开的石头或者云朵,碎了

也要焊接成,剑门蜀道的脊骨。”

拇指朝上,一棵古柏在秦蜀古道的荒野中,直立行走

一一这就是我们,存活的方式

2.

驿站,古柏的行囊。栈道,深渊的梯子。硝烟

是根须吐出的雷霆:“在一种维度中我们生存如肉体

在另一种维度里我们生存如灵魂”。云朵总在叶尖踮脚:

你托着我,是怕我掉进世界的裂缝吗?

枯皮下的裸骨,皇宫或神殿的威仪,君临天下

秦砖汉瓦的灰烬,叠起闪电,蜷伏在朝代裂痕深处

当掌纹深入沟壑,金属的沉默含铁:太多人背对夕阳行走

将归途走成永恒的远行。每一道裂痕,都剖开一个黎明的:

风撕开,又缝合。翠云廊:一个高举手指呼吸的宇宙

风雨不停地吹进你。此刻,连同我,以及苦难

3.

古柏的身体上,烽烟与雷火,不同的碳墨

写着相同苦难的词根。年轮从未愈合伤口: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树皮皲裂如龟甲的占卜

枝干保持拔剑的弧度:最倔强的生长,是伤痕长成骨节

根与枝,在相反的时空挖开天空。出壳的魂魄

沿着枝桠的断口攀爬,把自己挂在更高的黑暗作路标

岩层里的根系,用层层黑暗锻造光明

每棵树都把对方放在自己的伤口上

彼此攫紧,一个也不许离开。风雨之中

一棵古柏的痂长出十万片铁色的苍枝

每片云都在模仿,古柏的站姿与蜀道的胸襟

而我,正成为翠色的一部分。一切都是不完美的

完美即是孤独。树在苦难中更像一个人

“你应该将一切举起、放下。应该为一切成为风。”

4.

苦难钉入肉身,前世的遗址与未来的废墟

斧刃在其中翻找:铁与火。词语抵达前请承认某种沉默:

沉默,不是逃避,而是用苦难吞咽下命运

“一条路,中断又接续,经过的无限性把它反复折磨。”

翠云廊知道,时间从不是直线,是环形的时光回廊

所有向上的生长,都懂得向下扎根的意义

建安的烽烟滴入昨夜的雨,它们本是同一滴

蜀道的那棵树王,已走成古道与时间的中枢:

左掌秦塞,右握锦城;下通岩浆,上拔云雾

翠云廊,为了找回失去的未来?坚守成蜀道的词根

被岁月拆成:十万棵柏,十万条路,十万朵云

而我们不过是词根衍生的短暂音节,然后成为它不朽的词性

“在黑暗中挣扎,你的影子都会弃你而去。”

巨大的树影在暮色里拉长,与昨日的自己重叠

“你在阴影中跳动,白色而赤裸:河流。”

所有行走都是再度归来。所有停留都等待重新出发

必须歌颂沧桑与正道的肉身:

光明与灵魂,都从这里出发与归来

5.

最老的古柏站成路标。万千树枝正重新定义天空:

从一棵树到一片云,不过是时光的另一种行走

它走得很慢,像词语在字典里,寻找自己的位置

在循环的时间,重复同一个命题:存在即行走,行走即坚守

一棵树静止行走,大地在后退。不是用脚,是用根须

在岩层,十万条路反向蔓延。像个被拆成单字的句子

从“一棵”走到“十万棵”,把流水,走成行云

一棵古柏从所有树中退出,在废墟中与自己重逢

在时光的千山万岭,翠云廊是唯一没改道的河

秦砖的冷汉瓦的灰,都成了树脉里,洄游的鱼

总是像道路伸出无数双手,竟然忘了自己满身是伤

你的“真实”直接撞上世界“荒诞”的南墙

一一“雷声,照亮了你名字,与脸庞。”

6.

当云雾漫过重重树冠,整座翠云廊开始漂移

树皮的粗糙不再是铠甲,是磨破的赤足

每道裂痕都在剥离我:剥离过斧刃的咄咄逼人

战火的仰天长笑,剥离过“煮酒论英雄”。如今

他们的名字正长成“蓠蓠原上草”。伤疤在深呼吸

让语言失声,并长出倾听的耳朵

所有试图摧毁的力量,最终都成了共生的血液

一一好像万物,总是从血液里开始的

风掀起树冠如浪,触到的不是摇曳,是跋涉的喘息:

它将天空的沉重,轻轻搁在新生的枝梢

古柏以辽阔的沉默,替所有失语的喉咙言说

“未来是缭绕的云雾,要不断地挣扎着才能活下去”

开口的斧子早已生锈,唯有古柏还在走:

一条路的筋骨,一片林的天马行空,一群背井离乡的故乡

它把嘱托,种进云层与雷声。把自己活成:一条路的绝境!

7.

斧斤是缺席的证人。它高举一截锋刃的断代史

雷火,我宁愿相信,你是伤痕里的深吻正长出舌根

根在夜的体内掘进。不问路,用剧痛锻造更深的根

根是时间的另一种裂缝。在此处,成为光刺入的伤口

你是我永恒的欲望,而我却成为你最初也最后的记忆

“孤独已经将你烧成灰烬,你仍要在烈焰中保持冷却。”

古柏把年轮卷成问路的纸,向四周的悬崖铺开

山在远处褪成背景,唯有这列行走的绿把“蜀道”两个字

走成了会发芽的动词:“语言走在世界前面”

我是离土悬空的古柏,历经“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锻打

一一每一次锤打或刀劈,绿就溅起了盛大的燎原

8.

十万棵柏树,便是十万册的线装典籍

书脊刻着相同的姓氏:剑门蜀道

“直方大”的内页,是孤芳自赏的,栈道

它们并排而立,像被遗忘的书架

你终将一个人的坚持,站在众人之上的潮流

月光是唯一的读者,在空旷的树纹间翻阅

“要变成千万只蝴蝶,才能采到最疼的花蜜。”

没有用于宽恕的阔叶,万物在末端愈发尖锐:

崩溃或者重生。苦难是存在的最深折痕

把树、人,与岁月,叠进同一片翠色

当风展开所有褶皱:每片叶子都是站立的碑

每个年轮都是行走的云。树与路,在我的身上重叠

古柏的体内,蜀道正反向生长。云影坠入年轮

开辟另一条垂直的路:完全打开我,与天空

一部身体的地质书,山河与祖国是我疼痛的器官

9.

我数树身的伤疤,像数遗漏在人间的星辰。每颗都在问:

“你站在这里,是在等云回来,还是在等自己长成树?”

云影掠过树顶,每片叶都抬起头,看自己的影子在大地

走成了相反的树。有些沉默是共生的词根:埋在土中的脚

早把归途走成两个人的远行:一个守着土,一个追着云

“意识到的时候痛楚已造成,意识到的时候悲伤已不在。”

风来的时候,所有沉默都在不停地摇晃

多少脚步在此走散,云雾总会再升起,即使在遗忘中

风里的摇晃:是告别也是紧握。时间露出嶙峋的骨

让一切重新开始:风带着新生的肩膀,越过自己,去赴

与明天的旧约。群山是散场的朝代,栈道是未完成的墓志铭

路在树的骨节上:“我的灵魂与我之间,如此遥远”

爱上你, 或许是我对荒诞世界,唯一的反抗

10.

古道展开青石的重负。此刻,蚂蚁正把落日归档

青石板的凹糟,月光抖落满身水渍,倒影漂浮:

所有朝代的船,都没有挂帆

骑驴的诗人,像一把更大的伞,撑起剑门细雨

脊椎抓住自己的影子,正沿着峭壁,走向云朵 

等某个归人,把身体周围的冰裂纹拼成,故乡的月光

我孤身回到,那个锻造童年与蹄铁的黄昏

梦见驿站及长亭,送别我们的出发。体内的年轮开口

那是唯一能指认时光和方向。方向是多余的

只要根往岩层掘进,只要石阶能够延伸,固执地进入

岩层或云雾。路正从树影里站起,或许我是

你唯一的尽头:给走丢的道路,提一盏灯

11.

在断裂处自我焊接:某些空缺彻底石化像焚毁的族谱

空白巨大,却拒绝填补。树皮皲裂如干涸的河床

怀抱巨石的人必将石沉大海,非疤痕,亦非记忆

真正的道路是在撕裂内部出现的:“生存,就是自我撕裂。”

我成为的空缺,通向你的巨大的谜。浓荫铺就的路

断而复续。存在的碎片。我们成为困兽,影子与晨昏缠斗

有种东西像雨坠落,却从叶脉中向上,向上喷涌!

一片叶坠下,像刚放下的乡愁:“旷野中不必谈论枯萎,

把我种进,更深的黑暗,与更远的光!”

离开从不是消逝,是存在换了种扎根的方式

根系钻探蜀道的深渊:比栈道更偏激,比关隘更偏执

真正偏执是“不允许这个世界如此粗糙”,是诗与远方

必经的狭窄与陡峭。每滴雨都长成针叶,是十万个我

在彼此的影子里,辨认出道路的形状。从一棵的倔强

到十万棵的阵列。最后,把影子架设成云的模样

沿着古柏“万夫莫开”的年轮,攀爬“难于上青天”的悬梯

古柏枝桠向上伸展,不是挑战《蜀道难》的“噫吁嚱”

是为了给云一一所有的漂泊架一条回家的路

12.

万物都向死而生。只有“剑阁柏”例外,是死亡向他走来

时间熔铸古柏青铜侧脸,沉默如斧头的自我砍伐

将铁质种进树的骨髓。将悬浮灵魂不斯地砸进云层

古柏长成蜀道长成翠云,天地人,重叠成我的影子

“影子拉长如针管,更深扎入自己,注射内心的沸腾。”

影子分岔:半是烽火台,半是狼烟。只有废墟记得所有细节

在腐处开花。而新生的嫩芽正用锯齿,锯开天空的蓝

风在枝桠间搬运着,被遗忘的战役与蝉鸣

树影突然分裂成无数个云朵,像是一种答案

都长着不同朝代的面孔:“面孔深陷于皱纹

如今皱纹却没有了面孔。”

在共同的年轮里,同时承载我们的罪与希望

被苦难审判,被孤独认领:

存在或者永恒:不过是一棵树,把自己走成了故乡

群山突然下跪,十万棵古柏捧着,剑门与蜀道

走向自己千山万水中,出壳的黎明

一个能够升起云朵的身体,就是诗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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