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 生
盛夏的自贡,阳光像熔化的琥珀,稠密地浇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高中毕业的表弟第一次从国外回到自贡老家度暑假,见了我就问:“表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恐龙博物馆?”
我笑着说:“准备好穿越到一亿六千万年前吧!”
作为恐龙迷,表弟对自贡“龙宫”向往已久。此行我自告奋勇给他当“地陪”兼司机。
一下车,自贡恐龙博物馆独特的建筑外观就吸引住了表弟,“这是个大岩窟吗?又像一只趴着的大恐龙!”
“这就是世界三大恐龙遗址博物馆之一,”我有些自豪地说道,“它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价为世界上最好的恐龙博物馆。”
沿着倾斜的入口坡道缓缓下行,我们仿佛渐渐步入被撕裂的地层剖面。幽暗的时光长廊墙上镌刻着地质年代,从寒武纪到第四纪,每一步都跨越数百万年。
当我们来到恐龙遗址厅,眼前的景象让表弟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个巨大的坑穴,数以百计的恐龙化石杂乱无章却又无比真实地嵌在灰黄色的砂岩中,保持着它们死亡瞬间的原始状态。这就是被誉为“世界奇观”的恐龙化石埋藏现场。导游介绍,自贡恐龙博物馆是目前世界上收藏和展示侏罗纪恐龙化石最多的地方,馆藏化石标本几乎囊括了距今2.01—1.45亿年前侏罗纪时期所有已知恐龙种类。这片化石埋藏现场不仅是博物馆的核心馆藏,更是地球上最珍贵的古生物遗址之一。
这片坑穴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其中有一簇椭圆形的化石,那是一窝即将破壳的恐龙蛋。看着它们,表弟不无遗憾地说,“如果没有那场灾难,这些生命本该来到这个世界。”
步入主展厅,高耸的穹顶下,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恐龙骨架化石赫然在目,这里陈列着二十多具经过精心修复和组装的完整骨架,每一具都在光影交错中无声诉说着地球生命的恢宏与怆然。
导游用激光笔指着一具威猛的肉食恐龙化石,头顶柔和的灯光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这位庞大掠食者深不见底的空洞眼眶,它下颌的利齿边缘锋芒尚存,传递出奇异的苍凉。表弟盯着它看了又看,回头问导游:“这就是著名的永川龙?”
“是的,它比霸王龙还要早出现八千万年。”
稍行几步,一具骨架格外奇异,它背上两列巨大尖锐的骨板,宛如远古战士密布的甲胄。
“太白华阳龙——这是在自贡发现的著名剑龙类恐龙,”我对表弟说,“自贡恐龙博物馆的Logo原型就是它。”
“看,那是天府峨眉龙!”导游指着另一具伟岸的骨架讲解道:“这具化石保存得相当完整。天府峨眉龙主要生活在广阔的冲积平原,以高大乔木树冠为食。”
再往前走,一座硕大骨架巍巍矗立,脖颈几乎触及展厅穹顶,尾部奇异地大幅度向上卷翘弯折,像一架天然的过山车。
“这是亚洲第二大的完整马门溪龙骨架!”
正当表弟出神凝望时,馆内灯光骤然熄灭。黑暗中,一股腥朽气息扑面而来,马门溪龙的骨架仿佛在无形泥淖中挣扎震颤。“啪嗒”一声,灯光恢复,一切如常——只有巨兽的骨架在射灯下静默矗立,庄严而亘古。
在恐龙科普馆,我们体验了VR情景。戴上眼镜,侏罗纪的黎明在眼前绽放。巨型桫椤的叶片拂过脸颊,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孢子花粉。一只虚拟的翼龙从马门溪龙的颈边滑翔而过,表弟惊叫着躲开一只翼龙的俯冲,一群小型恐龙正涉过古湖,湖水荡漾的波纹几乎打湿我们的鞋尖。
科技让亿万年的时光壁垒变得透明。当虚拟世界褪去,我们站在博物馆外的观景台回望,镀上余晖的建筑在晚霞中像一头安睡的巨兽。
夕阳西下,我们踏上归途。表弟一路沉默,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块恐龙化石造型的钥匙扣——那是他在纪念品商店挑选的礼物。
车窗外,自贡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表弟忽然侧身对我说:“表哥,你知道吗?站在那些骨架下面时,我觉得自己特别渺小,又特别幸运,”他的双眸在暮色中越发明亮,“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凝固的死亡,更是生命跨越亿年的延续。那些恐龙并没有真正消失,它们融入了岩层,变成了藏在石头里的故事。它们被封存,又被淬炼。今天在这里亲眼见到它们,不仅让我震撼,更让我对存在和消亡、短暂和永恒,有了新的理解。”
表弟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他与马门溪龙骨架的合影。黑暗中,闪光灯让古老的化石泛出柔和的光泽。
“我要把这张照片发给国外的同学看,”表弟说,“我要告诉他们,在我的家乡,自贡恐龙博物馆守护着地球最古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