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方地域的深情之书——读马晓燕散文集《一生只爱一座城》|西岭雪·品读

2025-11-12 12:14:15来源:四川在线编辑:黄勇

杨献平

散文写作需要切己意识。在当下环境中,散文写作更需要与我们自己,与这个时代及其变迁过程中的任何有意义的蛛丝马迹发生联系。从这个层面来考察和论说马晓燕的散文集《一生只爱一座城》,我觉得是恰当的。

这种恰当主要体现在,《一生只爱一座城》是一本书写“我”和一方地域之间关系的书籍,也是一本“我”贯穿其中,并以“我”的角度去体验和考察、状写与觉悟一方地域之人文风土的散文作品,更是以“我”之个人生命和心灵阅历,与一方地域相互融合、体悟的,身心磨合,进而相互和解与贯通的精神之书。


写作的本质大抵是呈现和书写一个实在的“我”在此一时空,于大地人间穿行的一种姿态,以及对周边人事物,甚至整个世界的态度。在阅读《一生只爱一座城》的过程中,能够感觉到的是一个深居山中的女孩子,张望外面广阔世界的忧郁眼神,是透过层叠的山峦与时时腾起的雾霭的明澈之心,更是一个人置身于时代背景下,对个人未来命运的、略带不安的张望与试探。

如《年少的向往》,当进城成为一种时代的征象,影响到诸多原本置身于大地乡野之间人们的现实生活与未来向往的时候,它就成了强有力的裹挟与顺从。凡是由乡村通过考学而进入城市的人,对此都应有体会。

在这篇散文中,马晓燕写到,她第一次因为疾病跟随父母进城,目击煤烟味道浓郁的街道上的车辆和人们,她第一次觉得村里人常说的县城居然是如此这般的一副模样。当她在商店前驻足,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时,唯独羞怯地选择了一盆塑料花。即便如此,父亲也没有达成她的这一个小小的,现在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愿望。后来,她真正进入县城,这类似天赐的机会使她感恩又勤奋。这种人生状态和阅历,可以唤醒诸多人的记忆。从这篇文章中,我看到的是一个心怀梦想并得偿所愿而备加珍惜与感恩的女孩形象。

德国历史学家斯宾格勒说:“文化是贯通过去与未来的世界历史的基本现象。”以此展开来说,一个时代,也只是这种连续的文化中的一个时间段。但时代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既塑造人也淘汰人。马晓燕,大抵也是被时代进行淘洗后的幸运者或者说是时代的受益者。

当少小的记忆展开,进而映现的是对故乡,即生身之地的回望与端详。与其他散文家之于故乡的感觉不同,《山谷六章》一文中的“瓦窑背”“阴山”“青冈林”“七里香”等篇章,体现的是一种人对自然物对等的感情,以及她置身其中的童年和少年之于这些小地理与微小之物的关系。这些文字自然朴素,其中散发和透露的意味是清净的,充满和谐与倾心的感觉。

我以为,所谓的自然书写,就是写自然对人的影响和塑造,就是写人对自然的观察和态度。在这里,不揣冒昧地说,《山谷六章》是自然或生态散文写作应有的样子。

本书的很多作品都是如此这般,如《秋天的卡布奇诺》《野樱花》《朝颜未央》《风过蔷薇》等。马晓燕写的,是“我”置身于诸多的植物及其花朵与果实的现场,近距离地观察,与这些植物反射到内心的那些光泽。所谓的植物书写,其本质还是以物喻人、物我相悦,并非简单的我之观物行为,也并非看到某物而进行的单纯介绍、赞美与抒情的行为的活动。真正的自然写作,一定是把自我置于同等位置,且以为物是有灵性的,也是和写作者心神相通的写作方式。

我认为,所谓自然写作,就是“自然对人的影响与塑造,人对自然的态度和看法”。正如刘勰《文心雕龙》中所说:“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

马晓燕的这一系列文章,篇幅短小,风格清丽,寓情于景,景中寓情,即人和物是交互的关系,也是借助彼此之间的力量,不断攀缘与升华的过程。

在当下的人文环境中,散文,包括其他门类的文学作品,我的主张是宽泛一些,再宽泛一些,再不可以散文有散文的模样,小说自有小说的道统等,融合、交流才能有所创新。

从本书体裁的延展和深入程度,以及文章的重量、容量等方面看,《寻香》《梧桐忆》《菜市场里的滚滚红尘》《租来的房子》《有阳光的午后》《小食店的温暖》《高叔叔的“别野”》,我认为是有分量的作品。

其一,这些作品从不同角度呈现了一个人在青川小城中的个人生活史,其中不乏对周边人的观察、发现;其二,这些作品带有生命体温与人间烟火气息;其三,这些作品记录了而且文学化地将时代中的芸芸众生的生存形态进行了呈现。

文学的本身,就是关注人、探究人、观照人,当然也有为时代中的每一个有特点和命运感的人造像与镌刻的功能甚至使命。在这些作品中,无论是军娃子、牛娃子和桐花姑姑,还是咪燕娃、在图书馆的邻家姐姐,以及楼上素未谋面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在菜市场不断穿梭、讨价还价、自然地做出各种表现的芸芸众生,各姿各彩,表现出俗世中人的多样性与复杂性。在阅读时,总是觉得这些人物就在眼前,就在身边,他们和我们始终同气连枝,同声相求。这样的文字,是最能打动人,引发共情,并与作者一起感同身受的。

博尔赫斯说:“创作就是把我们读过东西的遗忘和回忆融为一体。”任何人作品都携带着作者的经验、阅历、趣味、识见、思维与情感境界,凡是能观照他人的人,也终究会被他人观照。这本书与其说是书写青川,不如说是在书写大地众生。不论是谁,都是这苍茫人间大地的组成部分。每一个人,无论远近亲疏,都是与我们同在且息息相关的。

《一生只爱一座城》既是一部地域之书,更是一部人与大地、与自然、与他人、与内心、与精神和灵魂的文学之书,也是作者写给自我生身之地的深情之书。

布罗茨基在他的《小于一》中态度诚恳地说:“每一个人的写作生涯,都始于个人对成熟、对自我改进的追求。迟早,但通常很早,一个人便会发现他的笔完成的东西远远多于他的灵魂。”关于写作,不论散文还是小说,诗歌和戏剧、文学批评等,写作者或称为作家的人,仅仅依靠不断地书写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是真诚的、动情的,始终以为自我与他者,与芸芸众生,甚至整个人类和宇宙的命运牢不可破地粘连在一起,如此的觉悟和写作,当是令人欣慰和安心的,也终究会释放出其独自的辉光的。

(《一生只爱一座城》,马晓燕著,花山文艺出版社)

    编辑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