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瘦西鸿
眉山的眉
“为此春酒 以介眉寿”
我念着《诗经》 文字从甲骨文里翩翩起舞
漫天的雪啊 在天空里酿酒
苏轼的眉头上 还留着他走过的那些州
草芥人命 都归于尘土
都会用晨间升起来的白雾
掩住历朝历代 唏嘘的忠孝
和暗自埋往内心的 牙齿与血
在眉山的眉心 一座楼像一颗黑痣
凸起的眉峰 高过峨眉
寺里有木鱼敲击落日 寺外是归山的僧人
把脚边的尘土 掖进裂口的布鞋
在山的眉梢 是谁举起一颗朝阳
走过人世的光 回到暗处
大地为此轻轻一颤 就把满腹诗书
翻译成一颗露珠 悬垂在历史的边沿
在眉山 我的眉间婉转着粒粒鸟鸣
这些太阳神鸟 飞剩的天空
折叠起来 成为岷江的一朵浪花
矗立在我视线之外 像另一个旋转的星球
我把春酒涂上眉骨 夜就黑下来
在眉山 每一个人都像苏轼
像几时有的明月 照亮青天
照看我突兀出的脊骨
在醺醺醉意里 把所有的山河
举过头顶 像大江东去
徒留一道柳叶眉 像带血的刀刃
切削着 未被书写的血脉江山
燃眉的年华流逝之急 以及在历史的页眉
摧眉折腰 躬身翻耕字义的
粒粒甲骨文
远景楼
眉州之古风遗俗 概不过三
散布在你的文字里 有好几种字体
像天空漏下星光 在岷江的粼粼波光里
依稀交织出的回声 层叠出坚硬的气节
山河在心底 不时翻飞出跌宕的波澜
而论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儋州
在历史的掌故里 早已经更了名姓
唯足下大地辽阔无语 捂着古老的名字
偶尔震动着骨殖间 抱负未泯的悸动
远景楼可远望 亦可望远
可以衰败于兵火 可以修复于瞻仰
独超然醉月二阁楼 像历史的注脚
独步天下 引日月流转
在你的文字里 拱起岷江的波浪
远望远景楼 近瞩远景楼
都逃不过你眉目间的 顾盼流连
归老于故丘 不过浮生一梦
家国常新 唯我肉身里体温漫漶
涂满时间的体表 像一层刮不掉的风沙
三苏祠
他 他 他
共用着同一个姓氏
也坚守着 字辈里的含义
一只松鼠尾巴上的阴影
轮流拂过 披风榭瓦脊之上
三片阳光的背影
一棵黄荆树 撑起文人的腰
也撑开浩繁星空 他们只摘下三颗
装入祠堂前的 苏宅古井
他们活在自己的名字里
活在各自的皮肤 血液与骨头中
但他们的气节 有相互交织的唏嘘
源于家国的关切 以及对命运的坦然怨怼
朝代更迭 已经是很久很远的事了
他们始终关心的 是夜间的明月
如何扶正吹歪的竹叶 回到空虚的圆心
再用亮铮铮的竹节 撑起故国的河山
他 他 他
从共用同一个祠堂开始
就把古纱縠行 延续过来的血缘
用一根站立的血管 撑开历史的烟云
撑起文化自信的情怀
那些塞进墙缝 和纸页间的战栗
任凭狂风如何翻找
他们的骨缝中 始终都不会漏出
石头般埋在水中 生命恒久的喘息
黑龙潭
仁者寿 仁者乐山
这些都是古语 在仁寿县
像一座座逶迤耸立的山峰
矗立在平原的雾岚中
黑龙潭的龙 裸露在旷野之间
有皲裂的皮肤 和百姓干渴的喘息
直到黑龙潭开始蓄水
山峰变为岛屿 黑龙也开始仰头
与白云交流
“重新安排仁寿的山河”
是他们的铮铮誓言
连同他们的力气 汗水与血
歌谣与号子 一起筑进了坝基
重新安排我的生活
来到黑龙潭 我把自己的影子
放进水里 让漫天白云反复去搓洗
让我的身体 有了崭新的绿意
沿着水波 我仿佛把自己的目光
铺到了这些山坳里 他们像一颗颗
通往历史深处的涵道 有历史的水流
暗中涌动 向着满世界敞开
一个时代 有一个时代的基石
一个人 有一个人的沉稳
我只能把自己留在这里了
那些微风 吹过皮肤的浮动
那些被再度梳理的白发 转瞬青翠
青神竹
从青神的竹编里 我看见岁月
蔓延的经纬 沿着非遗的肌理向远古伸去
浮在一幅幅古老的图画
以及穿梭于时空的文字之间
青神的竹编就像 一面岁月的凸透镜
反射出一张张崎岖的脸
在青神 我看见另外的竹子
在山河间拔节 一个叫斑布的工厂
有竹根蔓延 在现代科技里
它们把自己空虚的胸怀
以及坚毅的竹节 伸过时代的封面
远远的看过去 就像一件
披在少女身上的时装
婆娑着潋滟的竹影
而透过青神的修竹 我会看见
站在竹林后面的苏母 她威仪的眼神
和谆谆教诲 还喂养着青神的山河
人们的骨节比竹子坚硬 比岁月悠长
那些传世的家训 在青神
比所有的竹子更青翠 更葱绿
摇曳在时空中 让我一头扎进去
就要与青神的绿色山水
一起矗立在 悠悠时光之中
不枝不蔓 不倚不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