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周末·原上草|何永康:两个唐老师

2021-09-09 22:44:26来源:四川在线编辑:裴蕾

何永康

我的小学生涯是在一个乡小度过的。学校不大,老师不多,至今记忆犹新的是两位唐姓的老师。一位是男性,教我们高年级的语文与体育;一位是女性,教算术与音乐。

男唐老师那个时候是个中年人,有一张堂堂正正的国字脸,向后梳理的大背头一丝不苟,络腮胡因天天刮使脸皮总是呈铁青色,平添一种让人生畏的威严。

其时,上语文课大多是读报纸学社论,十分枯燥乏味。唐老师总是会费尽心机在其中找出文章章法与文学元素,尽可能多地在语法修辞、写作手法、历史知识等方面让我们多学点东西。后来,他又收集了30余首毛主席诗词,拿到课堂上,凭自己的精确理解和渊博知识,进行条分缕析地讲解,极大地缓解我们求知的“饥渴”,也给了我最早的诗歌启蒙。

学校在涪江边上,一片坝子延伸至江心。唐老师曾在秋天带我们到坝上,体验“独立寒秋,湘江北去”的意境;学校后面是一座高山,他多次引领我们登上山顶,寻找“惊回首,离天三尺三”的感觉;下大雨,同学们一路泥泞到校,他信口吟道“乌蒙磅礴走泥丸”;有雁群从学校上空排过,鸣声传来,先生停下课,让我们走出教室,去“望断南飞雁”……

一个下雪的冬日,天寒地冻,我们坐在教室里冷得搓手顿足。唐老师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奋笔大书:“梅花欢喜满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然后,拿黄色粉笔画出梅花枝干,以红色粉笔点出梅花,再用白色粉笔敷以白雪。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全然忘记了寒冷。那是多么精彩的教学场景啊!就这样,在他渲染出的毛泽东诗词红色意境中,我走过了迷茫,徘徊、苦闷的少年时光。

唐老师自己也写诗,居然还为我写过一首:“黑不溜秋小二郎,敢把电影改诗行,幼苗若得勤浇水,他日定可登文场”。他的诗大多是这样即兴而为,顺口而出。这诗说的是我小时候皮肤黑,且排行老二。一次写作文,我不知写啥好,居然把刚看过的一部电影改成了顺口溜,写满了整整一个作业本,在校内成为一时之笑谈。唐老师却以诗记之并鼓励有加,让我刻骨铭心,没齿不忘,也让我在他所说的“文场”坚持不懈地“登”下去。

女唐老师于我而言除了师生关系还有一层特殊的关系——母子关系。但她规定我在学校里任何时候都不能叫她妈妈而只能叫老师,以至于多年后,我有时还习惯性地叫她唐老师。她认为,我首先是她的学生——和其他学生没有区别——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管教得更严格甚至苛刻。尽管我也算品学兼优,但年年评三好学生都没有我的份。这让我愤愤不平,觉得她偏心。其实,除了名誉与奖励,偏心的还有生活。有那住家偏远的同学,时常会被母亲留下来一起吃饭,定量了的饭菜往往让我只能吃个半饱,而我的某件衣服某双鞋子,不知不觉就穿在某个同学的身上和脚上。冬天,教室窗户没有玻璃,寒风直接刮进来,同学们冷得瑟瑟发抖。母亲便命我每天一大早起床,把床上的床单、枕巾都扯下来,用图钉在窗框上挡风,下午放学后再取下来铺在床上。这成了我一段时间必修的日课,或者说是“课外作业”。

几十年来,母亲一直把我当学生对待,经常耳提面命地教诲。前些年她玩起了微信,成了给我发信息最多的“圈友”,信息包罗万象,但最多的还是“鸡汤文”。我对“鸡汤”没有兴趣甚至还有些反感,但唐老师发来的还是要打开看看,其中不少是她总结的教育理念与人生感悟,原汁原味,凸显教化功能。尽管文字平淡道理浅显,但我都送要给她一串翘起的大拇指。

为此,我眼前就经常浮现这样的情景——夜深人静时,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戴着老花眼镜,在小小的手机显示屏上,缓慢地一字一句输入她的思想,表达她的情绪。她,时而微笑,时而沉思,时而老泪长流,时而闭目叹息……

前不久回了一次老家,得知母亲原创的鸡汤文字,居然是为我和与她仍有联系的学生们定制的,从未在朋友圈里群发过,这让我有了吃小灶的感觉。我终于明白,素来节俭的母亲是为了我们这些学生才停用了“老年手机”而买了智能手机,才学会编发微信,以便进行远程的延续教育。

男唐老师前些年过世,病重时母亲去探望他。他说,读了我写的几本书,很是骄傲,此生好歹培养出了一个诗人、作家。他还托母亲把他的一本诗集转送我,诗集是他早年自己刻蜡纸自己油印自己装订的,虽然很粗糙很简陋,但我仍奉为至宝精心收藏,那是一份珍贵的遗产。女唐老师健康地生活在晚年里,作为县里的第一个小学特级教师,她精心整理出版了一本名为“芬芳”的个人文集,收入了前面说的“鸡汤”,还有教学论文以及与学生的若干通信。她这本书比我的任何一本书印数都大,发行面都宽,让我既高兴又嫉妒……

今年的教师节到了。我默默地遥望长空,对在天堂的男唐老师送去我永远的感念。然后打开微信,对生活在老家的女唐老师发去一句话——

“唐老师,教师节快乐!”

    编辑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