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浩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让人泪目，那些年轻的面貌，那些凝眸的欣慰，那些山川、河流，那些泪水，那些拥抱……何况，还有那些——牺牲。青春热血、大义凛然、理想奋斗，感人至深，但《火红年华》是一部主流剧，还是一部情感剧？这是在按下基本的观剧激动之后的思考。或者说，这当然既是义字当头的主流史诗剧，更是一部情比金坚的激情热血剧、温情缠绵剧。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义为支柱，大三线建设是事业，这伟大自已不必多说，但故事的常说常新，就在于它是镌刻到每个个体的记忆血肉中去，三代传承的义是大旗招展涕泪滂沱，那情就是雨落幽燕化骨绵掌，甚至在义的言说已成遥远底色的新时代里，这情就格外亲近贴身。师徒情、亲情、友情、同学同事情，当然，更有那爱情。夏方舟霍茂森的师徒情绵密深沉大义凛然，工人陈国民、武本奇、林富来（甚至也包括季成钢）的师徒情质朴鲜明掷地有声。陈国民田青妮夫唱妇随，海子芳薇的青梅竹马，夏方舟夏仲霖父子的亲情；陈国民、老梁（梁钱广）师傅、四大金刚、武本奇小兄弟们的工友情；夏方舟戚光复陆汀兰们的同学同事情。这些情感之网绵密缠绕，使得生活处处都摇曳生姿，情趣盎然。何况爱情，李心梅的纯净活泼之爱，秦晓丹人性温润与良知之爱，陈国民田青妮的刚柔兼济、戚光复陆汀兰的琴瑟和鸣，构成最具光芒的爱情谱系，乃至季成钢那扭曲复杂的爱情，也震撼人心。这些是小情，更有那爱厂爱国的牺牲奉献大情，融于大义中的大情。

义是抽象的，而爱是具体的，在爱中有大义。在情的濡染之中，大义的表现有了鲜活生动的附着与呈现体，这样的作品首先是艺术品，然后才是宣传品，尊重艺术规律、生活规律，才能发挥好政治功能。李心梅、武本奇那样的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几代人沧桑的回顾厚重欣慰，在家长里短的亲密感和代入感之中遥远的历史也显得亲近，这些情与义织成的网是为我们每一个人量身打造的窠巢，构成我们普通人日常化的血液与肌骨。越是情比金坚，越是见得义比海深。从艺术性上来说，有了情，就既有剑拔弩张的斗争，也有轻松诙谐的喜剧，甚至以舞传情、以景传情，叙事节奏张弛有致，情与义的表达层次丰富深邃，有情有义就有了趣，就有了戏。反过来，有了戏自然情与义就更为深刻有力。

在爱和义之中，一切牺牲都得到升华，一切杂质都得到淬炼。该剧有丰富的正面人物，有知识分子良心，青春、天才、人品、骨气的夏方舟、秦晓丹、李心梅，戚光复、陆汀兰；也有陈国民、武本奇为代表的工人阶级的脊梁，朴实厚重、顽强坚韧、创造进步，他们是国家建设最可依赖的力量，以心识人交人，有情感的火与冰，也有认识的蜕变进步；还有赵殿楚、齐德成、顾军代表等老一辈，陈天海、戚芳薇、林同斌等小一辈，这是一部人物群像丰富的大剧。在情感铁三角中，不服从分配到九条命三段爱、从“少帅”到“大帅”的夏方舟，事业的良心与人性的温润标杆的秦晓丹，自然是最富高光的人物，然而，那个“恶人”季成钢，也同样富有魅力。如果说夏方舟等人是生活的A面，那么季成钢就是这生活的B面。季成钢的生命力同样是旺盛的，他的情感同样是丰富的，只是君子坦荡荡，而小人长戚戚，他的情是妒情、虚情，然而他也同样是大三线建设的一员，是这洪流中的一份子。时代和生活不光是有这B面，甚至是离不开这B面，更甚至这B面也是构成我们每个人自身的元素。季成钢这个口号专家、政治骗子、爱情骗子，有浮夸虚弱、浅薄虚伪的激情，然而他正是特定时代的标签人物，该剧将这种表演升华为特定历史语境中的“习惯性表演”，“口是心非将成为我们这一代人集体的记忆”。一个“恶人”也有他的脆弱灵魂与委屈，他也有他的热情和奉献，甚至他也有他的泪，剧中三次出现季成钢之泪，庆典会场外他的独自倔强之泪，为秦晓丹之泪，以及梁朝丽怀中之泪，这让我们从这个B面中看到自己，对季成钢这个恶人也心怀同情与宽恕。季成钢的脆弱恰恰是因为他的A面——“上进”，是主流叙事的一部分，正因为这种时代魅力光圈的炫目秦晓丹才会被他迷惑，也因此当这光圈不起作用，遇到真正的“坏人”展蔚玉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之时，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不只是一个季成钢，还有从工程处处长到副总的程时风，也一样是这B面成员，江河之大不捐细流，大义不拘小节，我们的事业一样离不开这些不完美的人，大业中也不排除小心思的存在合理性。而即便那展蔚玉她又何尝是绝对的坏人恶棍，她不过是运用了一个弱者的原始反抗手段，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扮演了一个复仇使者，却也为我们这些观剧俗人隐隐带来正义得彰的快感。这些丰富的“坏人”，是事业的B面，也是人性的B面，历史、社会、人性都有这不可分割的阴面与阳面。甚至想想，陈国民、秦晓丹这些人，不也一样有他们个人的问题，也一样有自己的B面。有了B面，从戏来说丰富精彩，而从思想来说，这也构成一部人性探索剧。历史习惯于从A面来表述，而现在，季成钢、程时风这样的角色提供了站在B面看历史的机会，这种审视上升到对历史和人性的归纳高度，也进入哲学的探索层面，使得该剧在热闹的场景人物之外，还有着丰厚的思想超越性。

作者简介：

白浩，四川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