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勤

2020年9月，舞剧《努力餐》在成都城市音乐厅首演，好评如潮，反响热烈；紧接着，在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评奖活动中，《努力餐》从29部送审作品中脱颖而出，最终摘得“荷花”载誉而归，这也成都首部拿下国内舞蹈界最高规格专业奖——“荷花奖”作品。2021年9月28日，舞剧《努力餐》作为2021年全国优秀舞剧邀请展演的开幕大戏，拉开了这次为期两个多月的舞剧的饕餮盛宴。

舞剧《努力餐》取材于抗日战争时期真实的历史人物——车耀先，作为一名地下共产党员如何在餐楼的掩护下，创办《大声》周刊，宣传抗日救亡，与敌人进行生死暗战的感人故事。车耀先于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而后在成都经营了一家餐馆，取名“努力餐”，意为“为解决劳苦大众吃饭问题而努力不懈”，这家餐馆至今仍在成都营业，也成为全国唯一一家革命文物饭店。单单这样粗略地介绍这位革命英雄人物车耀先和这座带有神秘色彩历史底蕴的餐馆，每一个敏感的编导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好题材。

于是，早在2011年，成都艺术剧院就推出了金钱板音乐剧《车耀先》，用金钱板加音乐剧的新颖形式演绎这段谍战传奇；2017年，四川电影电视学院戏文系与大邑县纪委合作推出话剧《车轨共文》，以成都努力餐馆老板车耀先为原型，通过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见证整个国家社会的历史变迁；2019年，一部用“剧中剧”的形式讲述四位成都本土革命英雄的话剧《芙蓉花红》上演，编导把目光也同样锁定在了车耀先的身上。

此次的《努力餐》主人公仍然是车耀先，而形式变为了舞剧，如何突破以往的叙事角度，如何用创新性的形式再次书写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成为了摆在编导面前的一道难题。但显然，主创团队们通力协作，一起突破了这道难题，舞剧《努力餐》从剧作、舞蹈、音乐、舞美，服装、道具、灯光、多媒体设计等等各个方面都达成了完美地融合，呈现出令人激情澎湃又赏心悦目的舞台效果，已有多篇文章从舞剧《努力餐》所表现的地域文化成都特色、舞美道具的使用、音乐传统与现代的结合等方面进行论述，而笔者作为一名编剧，尤为关注舞剧《努力餐》的叙事策略和剧作结构，也给我今后的创作有很多启发和灵感。

编剧潘乃奇巧妙地建构了集中紧凑的人物关系。剧中的主要人物有四个——车耀先、车耀先之妻黄三妹、川剧演员同时也是地下党员亮嗓子、车耀先昔日同窗好友如今的特务冷处长，这四个主要人物又分别代表了四组人物关系——夫妻关系、革命同志关系、同窗关系、敌我关系，这样的设置既有利于情节的凝练、矛盾的集中，也非常适合舞剧这种形式，舞剧因为没有台词，仅靠舞者的肢体动作来传情达意，所以中心人物不宜过多，以免造成观剧的障碍。四个主要人物彼此都有链接，又能从不同侧面表现亲情、友情、爱情，这也正符合李渔在《闲情偶寄》里提到的“减头绪”和“立主脑”的主张，“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也。……事多则关目亦多，令观场者如入山阴道中，人人应接不暇。” 线索清晰、凝练、人物关系简单，紧紧围绕一个中心线索展开，把生活中的矛盾斗争提炼为戏剧中极富表现力的戏剧冲突，至味人间，尽显英雄本色。

再者，舞剧《努力餐》有着环环相扣的剧作结构。编剧采用了古代章回体小说的形式来为每一幕命名：“努力餐开门迎客，楼中人各藏心机”、“车老板抗日演讲，亮嗓子生死相托”、“冷处长威逼利诱，大声报印刻悲欢”、“黄三妹泪别挚爱，努力餐血战到底”，四幕再加上一个序幕和一个尾声，共同构成起承转合、张弛有度的情节结构框架。比如序幕开篇就是警笛大作，在暗夜里车耀先手持《大声》周刊，敲击接头暗号，等待接头人，军警晃动刺眼的车灯不断搜索追捕，从舞台上方垂下多媒体影像的投射“身份暴露，行动取消”，文字如同《骇客帝国》里的文字幻动，把隐秘信息藏于其中，舞美设计刘科栋说：“这虽是一个很精巧的设定，但是其合理性是很重要的。笔者的创作灵感取自老照片中成都闹市春熙路上的广告牌，上面层叠的各种招贴，既展现出成都当时的繁荣，也给这个设定找到了依托。”序幕给人一种紧张悬疑感之后，马上进入的第一幕戏就是明亮欢快的四川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努力餐开张营业，车老板和黄三妹喜迎宾客，冷处长赴宴，亮嗓子登台表演变脸，众人围坐舞台四周，用长长的竹筷敲打出富有节奏感的韵律，观者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与赴宴的宾客一同欣赏川剧变脸的绝技，为之叫好。然而，正当观者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时，舞台灯光变暗，车老板、黄三妹、亮嗓子和冷处长四人分坐四把竹椅，一人起立其余三人定格处理，那一人去试探其余三人的身份后再回到自己的座位。用舞蹈把心理外化，把四个人表面的酒酣耳热与暗地里的你争我夺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表层的欢快盛宴潜藏了一股急流暗涌，在叙事的情绪节奏上紧紧地抓住了观众的心。全剧这样的处理比比皆是，总是在一场激烈紧张的打斗追捕段落后，又是一段柔和舒缓的抒情段落，如连绵起伏的丘壑，一直牵动引领着观众的情绪和视线，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引人入胜。

舞剧主要是通过优美的舞蹈动作来表达情感，抒情性是其本质特征，正如英国学者爱德华·泰勒指出：“动作语言无论多么完善，也不能逐字逐句地表达有声语言。原因之一，在于动作语极少能表现抽象概念。我们采用的这么多词，在动作语中找不到完全与之相应的表征。”正因为如此，编剧所搭建的整个情节框架显得尤为重要，最佳的结构带来形式的美感，由此而融入到这个情节框架里的无论是传统的民歌还是现代的rap，无论是单人舞、双人舞还是三人舞、群舞，无论是戏曲桥段的借用还是地域文化的展现，都是和谐统一、浑然天成，水到渠成的。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结构，诸多的元素只会是一盘散沙，而舞剧《努力餐》用精巧的叙事策略和剧作结构构筑了那一段烽火硝烟的战争岁月以及充满烟火气的众生百相！

（作者系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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